周婆子并不知道身后这位早就被调了包,一路上不知死活的碎碎叨叨。
“这么大的宅子里,哪天不死一个两个下人呢?不听话被主子打死,摘果子修房摔死,就是雨雪天路滑摔到荷塘里淹死的也是常事,从没听说死个下人还要报官的。怎么好端端死了一个杜鹃,老太太就把你送官查办了呢?所以说呀,你在这宅子里是什么身份,自己也该清楚。我这给你接回来了,你可别到处乱跑,小心又惹出事来。”
回到偏院,周婆子像平时一样,吊着眼睛说了两句就打算走,却被邬玺玥挡住了去路。
周婆子皱了眉头不耐烦道:“二奶奶还有什么事?”
“去做点儿饭来。”
周婆子愣了瞬,不禁“哧”的笑了。
“诶呦,合着我方才的话都跟你白说了呀?到现在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呢?明面儿上,我们是管你叫声二奶奶,可实际上呢,你比我们也强不了……”
“啪!”
周婆子话还没说完,脸上一阵热辣,竟挨了一巴掌,脖子差点儿没给抽断。诧异之中,她双眼正对上邬玺玥冷厉的目光。
“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应该是你吧。”邬玺玥微沉双目,平静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冷。
“我就是再如何不受重视,也是这家里的主子。我不高兴了可以随时打你骂你,而你再嚣张,可敢动我分毫?”
这语气,这气势,这眼神,周婆子忽然发现,这个二奶奶去大牢里走了一遭,怎么回来就好像变样儿了呢?莫不是跟着什么不干净的?
想到神鬼,她怕了,狂甩脸摇头,“不敢……”
邬玺玥勾了勾嘴,果然对待有些人,没有巴掌解决不了的事。
“既然不敢,那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周婆子吞咽一口,“我这就去。”
周婆子逃命似的跑回厨房,当她一个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越想越觉不对,以前的二奶奶皮肤细腻,白中透粉,一双眼睛柔波似水,性子还软,说话轻声细语的。而这位从牢里出来的二奶奶完全不一样,皮肤略暗,也没那么细腻,要说坐牢使人憔悴,可那一巴掌打得,她到现在都头晕眼花。就不提她说话语气,走路的气势,只看那一双眼睛,总让人身上阵阵生寒,好像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小命一般。
“她在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是怨鬼缠身?……”
“周妈妈,你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
周婆子正想得出神,连同院做事的小厮来喜走到跟前都没发现。猛得听见声音,心虚的她吓得一哆嗦。
“哎呦喂,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呢?”
来喜打量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好笑,“想什么呢?我老远就看你在这儿发愣,该不会今儿主院送来的吃食多得你算不过账来了吧?”
周婆子剜了他一眼,“哼,还算账呢,咱们这位二奶奶从大牢里走了一遭回来,可与往日大不相同咯。你瞧见我这脸了吗?”她指着自己红肿的半边儿脸,“就是让她给打的。”
来喜这才发现周婆子两边脸的确不一样胖,但再联想那个柔柔弱弱的二奶奶,他怎么也不信。
“不能吧,这是咱们那位二奶奶打的?”
“不是她还能是谁呀?”
“你别逗我了,说你打她我倒信,她打你?……”来喜瘪着嘴摇头。
“要不是真真儿挨了这巴掌,我也不信。你是没瞧见那个架势,就好像跟了什么不干净的一样。哎,你说,会不会是牢里冤魂太多,她真被鬼上身了?我可听说,这身弱命薄的人,最是容易招惹不干净。”
来喜不屑道:“别瞎猜了。是人是鬼,我晚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你可小心点儿,她现在可与以前不同。”
来喜搓着双手,不以为然,“放心吧,是人是鬼都没什么好怕的。正好我最近手头紧,顺便看看她房里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 * *
饱食之后,邬玺玥看夜已深,便吹熄了蜡烛,换上夜行衣,前往酒楼与邬玺梅碰面。
邬玺梅自从牢里出来后一直寝食难安,这天晚上她坐在窗下看着夜空里缥缈的浮云,心情起伏。
不知姐姐怎么样了……
正这时,头顶传来声响,跟着便有光束洒落。
她激动起身。
是姐姐?
光束转瞬即逝,邬玺玥纵身跳入房内。
“我算着日子,猜测姐姐今日会来。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邬玺梅激动的上前拉住姐姐的手。
邬玺玥冷峻的脸上带了些许温和,“你本来就是被栽赃陷害的,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人是你杀的。还有,左家江氏似乎在袒护什么人,所以听说官府要重新搜证,便连夜撤了案。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听闻可以平安再回去,邬玺梅望着姐姐的眼神有一瞬无奈流露,却也稍纵即逝,很快就舒展了容颜,“多亏姐姐,梅儿才能化险为夷,不过,姐姐你呢?如今外边到处都是海捕文书,姐姐不怕吗?”
“放心,他们抓不到我。”
见她面对官府的抓捕竟如此淡漠,甚至有些讥嘲之态,邬玺梅咬咬唇,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姐姐当年将上船的机会让给梅儿,这十年里,梅儿受养父母照管,也算衣食无忧,从未受生活之苦。可是,反观姐姐……,这十年里姐姐究竟经历过什么,可与梅儿说吗?”
邬玺玥眉间轻锁,松了妹妹的手转身站到窗前。她的身份本是机密,但对于自己寻找了十年的亲人,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这恐怕也是她们此生最后的诀别。
想到这里,她徐徐道:“当年与你分别后,我被封天会的人带走,训练成杀手,替他们卖命。”
“封天会?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杀手行会?”
“嗯。”
邬玺梅骇然,不想这种可怕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片刻沉默后,邬玺玥转身语意凝重道:“这次与你分别后,我将去北江镇完成行会最后一项任务,若能成功便可重获自由,届时再与梅儿重聚。但若是不成,恐怕此生再无相聚之日。”
言语间,她眼中一丝悲凉转瞬即逝,但还是被细心的邬玺梅察觉,“姐姐此去北江镇究竟是何任务,可否告诉梅儿?”
邬玺玥尚在犹豫该不该把机密告诉妹妹,邬玺梅眼中却已泛出了泪光,“梅儿盼了姐姐十年,我只是希望,这次短暂的相见不会是我们最后的诀别……”
说到这儿,她已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邬玺玥踱步到屋内的圆桌旁边坐下,空视桌面片刻后开口,“我入行会十年,杀人无数,凡此等任务皆无失手。但是这次,他们却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何任务?”邬玺梅追问。
“你可知道北江镇总兵罗域?”
“罗域?知道啊,世人谁能不知罗总兵?若非他用兵如神,哪得北疆太平?姐姐此次任务,莫非与他有关?”
邬玺玥凝重道:“此次任务便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并搜集他拥兵自重,暗中通敌的罪证。”
“啊?”邬玺梅愕然,“罗总兵通敌?这怎么可能呢?”
“罗域五年前一举战败鏊军,而后便在北江镇,招兵买马,屯田积粮。仅五年,北江镇已坐拥十万精兵,武器精良。这些年,他更是利用周边岛屿开通了海上贸易。朝中早已传言,北江镇富可敌国。如此一来,他已成很多人的心头大患。有人想除掉他,也不足为奇。”
邬玺梅眉头深锁,“可若是没有的事,又哪里来的证据呢?”
“他也未必冤枉。罗域这五年里其实早已有破敌之力,却偏偏按兵不动。明明军粮富足,却每遇战事,必向朝廷索要粮饷。这诸多现象,都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另有图谋。”
邬玺梅片刻深思后道:“军政之事梅儿不懂,不过,我倒也听人说过,罗域武艺超群,弓马骑射样样皆精,好像还是武举出身。姐姐要去总兵府,岂不是很危险?”
“武举出身,我倒不怕,怕的是此人生性多疑……”邬玺玥抬起布满茧子的双手,“他只看我这双手,就能识破我的身份,我还如何潜伏在他府邸?”
“那姐姐岂不是万分凶险?”
“不是凶险,是凶多吉少。”
闻言,邬玺梅心中忧虑,感觉身子前所未有的沉。她撑着桌子在姐姐对面坐下,“那姐姐为何不离开封天会,天下之大,他们难不成真能找到姐姐吗?”
“若我离开,最多活不过一年。”
“这是为何?”
“凡入会者皆会服下一种毒药,每年只有顺利完成任务的人才能拿到解药,解药可抑制毒性一年。一年后若无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啊?……”邬玺梅吓得脸色骤变,她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阴险的算计。
邬玺玥叹口气,慨然道:“不过现在,解药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以前我就听说,我们服下的毒药,根本无药可解,抑制药最多可保十年的命,行会大概也就是为了防止杀手暴乱,所以每到一个杀手满十年之期就会派他去做一件自取灭亡的任务。……如今,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