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玺梅卷着身子躺在榻上,想在罗域回来前打个盹儿。
睡到深夜,罗域回营,进帐时他已是一身疲惫,就直接脱鞋上榻。在将合上眼睛时,无意间往旁边扫了眼,就见这小子背对着他胳膊一直动。
他撑起些身子看过去,她是闭着眼睛的,但是手却在肚子上不时揉两下,好像睡得不踏实。
又做梦了?
好像还是不太好的梦。
“咕噜噜……”
他正寻思要不要叫醒她,邬玺梅肚子里突然一阵叫唤,把她自己给吵醒了。
罗域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饿的。
他不觉笑出声。
邬玺梅迷迷糊糊听见声音,转身就见有人在身后,惊得差点喊出来。罗域忙翻身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手指比在唇上示意她不能喊。
军营里喊一嗓子,那整个营都得躁动。
视线聚焦,邬玺梅看清是罗域,眼神里的慌乱逐渐平静,便在他掌心间闷闷的唤了声“大人”。这声音含混不清,可那呵出的气息,还有唇瓣在掌心蠕动时的触感却令他清楚感知,手心儿里的痒直蹿入心尖儿。
他气息凝滞片刻,匆忙松了手,挺身坐了起来。
邬玺梅捂住惊跳的胸口,“原来是大人,吓死小的了。”
“胆子那么小?”
这时,罗域发现她脸上被自己捂得留下个清晰的手印儿,不觉尴尬,怎么只轻轻捂了下,就留下印了呢?他指了指她的脸,“疼吗?”
邬玺梅被问糊涂,摸着脸,稀里糊涂,“不疼啊,怎么了大人?”
看着自已的手印,已经覆盖了她小半张脸,不禁暗自称奇,这小子脸可真小。
左右端详半晌,“没什么,你不疼就好。”
“咕噜噜……”肚子里的声音又一次传出,邬玺梅匆忙捂住,满脸窘迫。
罗域眼神在她肚腹上扫过,“午时放饭,你没去吗?”
邬玺梅撑着身子坐起,“大人不在,小的没敢去。”
“说你胆小,你还真的胆小。领饭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邬玺梅没解释,她眨巴着眼睛带着一丝委屈,“大人,小的不是你的侍从吗?以后大人出去,能不能带上小的?”
说来奇怪,若是兵营里有哪个兵将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他大概能把人一脚踢出帐子,但听她这么说,却让他听得心里莫名不忍,有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
他不禁在她头上拍了两下,随后起身下榻,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头,“走,带你吃东西去。”
大晚上的,还有东西吃?
邬玺梅来了精神,立刻穿鞋跟了出去。
营帐外仍是一片寂静,月光洒在帐篷上,像一块块巨大的青石,看着有点瘆人。营门前,罗域给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让她别出声,随后就领她朝那条水源走去。
直到出了营地,邬玺梅越发疑惑,忍不住小声问,“大人,不是去吃东西吗?怎么来这儿啦?”
“是啊,吃的就在河里。”
来到河边,罗域看着半浑半清的水,“这河里有鱼。”
“大人,你会打渔呀?”邬玺梅仰慕的看着他。
“这有什么奇怪的,在营地里生活,什么不得会点儿?之前在西北守边,半夜里饿的厉害,还去山头打过野猪呢。结果回营的时候就被我爹给训了。”
“啊?那我这……,不会也要挨训吧?”
罗域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一敲,“先给你记着,下回到点不去吃饭,就一并算上,赏你顿打。”
“啊?”虽说是玩笑,但邬玺梅听着仍不免浑身肉疼。
罗域边说边撸起袖子,脱鞋脱袜,将裤腿挽起,然后地上捡了根拇指粗的树枝就赤脚下河了。
他站在浅水中,专注的看着水下的鱼,静待时机。
邬玺梅看着抓鱼的罗域,对他有了些亲切感,像是看到自已家里的兄长。
“诶!抓着了。”
这时,罗域举着手里的树枝,树枝上一条肥鱼仍在摆尾挣扎。
他上岸后,两个人找了些树枝当柴火生起火堆,然后就借着火烤鱼。
等鱼肉的香味出来时,邬玺梅的肚子叫得更欢了,她窝坐在地上,弯腰紧捂住肚子,想尽量遮盖住这令人难为情的动静。
罗域看她如此不自在,便将烤鱼的竹竿塞进她手里,站起身稍稍舒展了身体后,往河边走去。
邬玺梅问,“大人去哪儿啊?”
“你先烤着,反正没什么事,我下水洗个澡。”
啊?!
他说完便开始自顾自的脱衣服,邬玺梅不敢捂脸,也不敢转身,怕引人怀疑,但又不敢直视,只能低头假装专注烤鱼,实则心里早已七上八下,骚乱不堪。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这么一天,要让我看见这不该看的。
唉。
不过,偶尔抬起眼睛瞄到时,那健硕的肌肉曲线,又勾得她几乎挪不动眼。
好羞耻。
一直处于想看又不敢大方看的状态,邬玺梅很是煎熬。所幸的是,很快,罗域就下了河。这里天色漆黑,月光被前方的高山遮挡,没有多少能洒到河面上,她最多也就只能看见个人影,其余便只是不绝于耳的撩水声。
她渐渐放松下来,心思又重归于手里鱼上。
待鱼烤好,她侧身横着朝河边挪近几步,脖子尽可能的别到一边,“大人,鱼烤好了,你吃吗?”
“我不饿你吃吧。”
罗域的声音传来后,就听见哗哗的水声也跟着逐渐靠近。
大人上来了?!!
邬玺梅胡乱应了声,仓惶逃回到火堆后边。
罗域从上岸到穿衣,眼睛一直在她身上,看她话都说不利索就急着逃走,心觉好笑却又一头雾水。
同是男人,有什么不敢看的?
逃回去的邬玺梅坐回到火堆后边,稍稍平复了紧张的心情,然后就闻到手里的鱼,香气扑鼻。她拿起鱼放到鼻子闻了闻,鱼肉炙烤出的香气,令她忘却了方才的尴尬。
大人已经在穿衣服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她再看一眼手里烤得刚刚好的鱼,舔舔唇。
先吃吧。
罗域穿好衣服过来,隔着火坐在她对面,手掌摊开凑近火堆驱散河里的凉气,眼睛越过火苗直勾勾端详闷头啃鱼的她。
“你方才跑什么?怕我吃了你呀?”隔半晌,他问出一句。
哈?
邬玺梅红了脸,但在火光的掩盖下看不出来。“不,不是啊,小的就是饿急了,想快点吃鱼而已。”
罗域倒没多说什么,就看着她手里的鱼扬了扬下巴,“那快吃吧,吃完该回去了。”
“哦。”
邬玺梅小心的避开鱼刺,一点点咬刺上的肉。罗域看她吃的细致,不禁道:“南方人吃东西都这么细吗?”
“不细会被刺卡到的呀。大人,你吃鱼不用吐刺吗?”
邬玺梅问的一脸认真,眨巴着崇拜的眼睛,期待的望着罗域,把罗域给看笑了,“当然要吐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铁打的,不怕鱼刺卡喉吧?”
邬玺梅愣了瞬,不禁自嘲,“是啊,好蠢的问题。”
* * *
次日清晨,邬玺梅醒来时,天光大亮,罗域这时已不在帐中,而桌上还留着饭。
她起身来到桌子旁边,看着上边放凉的饭皱眉。哎呀,我太不像话了,晚饭早饭都得大人给我张罗,我来军营是干嘛的呀?简直就是个累赘。
再看一眼桌上的饭。
不过,大人一番好意,我不吃也不合适。
她狼吞虎咽的把饭吃了,随后便跑去找罗域。
*
练兵场上,将士们各个精神抖擞,站姿整齐,跟着高处将领手中令旗不断变幻阵形,挥舞兵器,口中呼喝不断。
将领台一侧,罗域,雷珏义和韩庭从旁观看,时刻留意阵形的变化及其破绽。
观看中,罗域发现雷珏义总不时往别的地方看,像在寻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
雷珏义凑近罗域问,“总兵,小喜兄弟呢?他怎么没跟着来?”
罗域侧目打量雷珏义,“你有事找他?”
“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玩儿的,走哪儿都想看见他。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谁和他一样,那么有意思的。”
闻言,韩庭不由得挪远几步,警惕道:“你该不会有龙阳之好吧?那我可得离你远着点儿。”
龙阳之好……
听到这四个字,罗域目光忽然一滞,心中隐隐不安。
雷珏义的每字每句就像是在说他一样。
“哎,韩副将,你可别胡说啊,我孩子都好几个了,扯那些有的没的……”
正说话,邬玺梅出现在练兵场,雷珏义远远看见,扬起眉毛,“诶?他来啦!”
罗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朝这边奔跑的邬玺梅。她的身子在这军营之中更显得娇小和单薄,与旁边训练的那些家伙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人。”邬玺梅一路跑来,到罗域面前喘着粗气道。
雷珏义不满,“我说小喜兄弟,你眼里不能只有你家大人吧?我们也在这儿呢。”
邬玺梅意识到失礼,连忙朝二人躬身,“见过二位大人。”
韩庭笑道:“小喜兄弟不必理他,你是总兵的人,眼里只有他是对的。”
邬玺梅面色微微泛红,她偷眼朝罗域看,可今日的他却不知为何异常严肃,甚至好像不大高兴。
是因为我又起晚了吗?
应该不是吧。
罗域沉着眼皮,心里是刚才韩庭那句有意无意的话。回想自己从花船开始与这小子相处的点滴,自己确实对她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感觉,这些记忆越是深刻,就越令他不安。身为边城总兵,统领十万大军,若有如此传言流出,那将是灭顶之灾。更重要的是,届时有难的,恐怕不止自己,甚至殃及周围的人。
他避开目光,面色略显沉重的看向练兵场,“东西送到了,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不等邬玺梅说话,雷珏义道:“总兵,小喜兄弟大老远来了,你怎么又让回去啦?留下来服侍你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大人,让小的留下来吧。”
罗域扫了她一眼,咬了咬后槽牙,冷冷的看向远处练兵的兵丁。“军营重地,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留下来只是麻烦。万一打仗,你上得了战场吗?”
雷珏义瞧了眼邬玺梅,看她可怜巴巴的,便帮着求情,“也不至于是麻烦,端茶送水,更衣洒扫,擦擦盔甲,搬搬兵器什么的,还是能做的吧小喜?”
“是啊大人,别的干不了,但这些小的还是可以的。”
罗域瞥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你抬得动兵器吗?”
一句话给邬玺梅问沉默了,她确实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