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
房安宁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十分排斥这个词汇。
曾经的往事不是不能提及,只是很不喜欢这种事和人扯上关系。
“这和斗兽有关系吗?”房安宁的话没有一丝情感,仿佛刚刚疑惑的并不是他一般。
夜色漆黑,高壮的士卒并没有察觉房安宁有什么不对,就像房安宁没有察觉他眼神中的不忍一般。
“将军,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胡人还是汉人先开始的,反正斗狗这种事就上层的老爷们之间就流传开了。
起初就是比一比谁的狗跑得更快,可是比试就要有些彩头,到后来光比谁更快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
他们开始比试谁的狗更凶猛,打架更厉害。
问题是,狗就是狗,狗能有多厉害呢?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野兽之间的厮杀已经不能满足老爷们的欲望,直到有一天有人牵来了一个人说他家的狗就长这样,斗兽游戏自此变了味道。
您别看小六儿长得周正,他曾经是头狗,最辉煌的时候单人杀过豹子,很得他主人的赏识……
嘿!赏识……狗日的世道。
后来主公来到幽州,世家层面上变动非常大,六儿的主家直接没落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够理解和明白的,只是六儿从顿顿有肉吃的头狗变成了只能捡些残羹冷炙的流浪狗。
小人和六儿是同乡,拉他一起参了军,凭着武艺不错,在军中混的还行。”
高壮的士卒一口气说了不少,丝毫没有顾忌六儿是否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经历。
房安宁的脸色几经变换,他没想到军中竟然还有和他的经历如此相近的人。
不过房安宁并不是狗,在胡人那边他是一匹狼,一匹以其他生灵血肉为食的孤狼。
“你觉得我不能将你们带回去了,对吗?”房安宁忽然冒出来了一句话。
高壮士卒扯出一抹讪笑,嘴里却回道:“怎么会?小人当然相信将军。”
“先进洞吧。”房安宁没有解释,只是吩咐,“至少眼下能活下来。”
事实上房安宁真的没有想过将他们带回去,他独自一人的话,要比带着这些累赘快很多。
到了他这个层面,大局和小兵之间的取舍根本都不需要思考。
狼,都是无情的。
然而,狗却是有情的。
这几个士卒真的相信房安宁说的每一句话,认为他的决策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只是就凭他们这么几个人想要拖住大队的斥候实在是有些困难,他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这和忠诚没什么关系,阶层不同导致了对忠诚的看法不同,其实没什么对错。
可有的时候情感的悸动来得就是那么突然,房安宁在得知了六儿的遭遇后心中产生了无数的感慨。
他忽然觉得这些人不该被抛弃,他们不该死,至少六儿不该死。
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决定将这些人全都带回去。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凶残的独狼终究不可能敌过时间。
多愁善感本不应该出现在独狼身上,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独狼老了……
房安宁简单观察了一下熊洞中的情况,立即吩咐几人迅速休息。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最多只能休息两个时辰。
而且休息不是主要目的,扛过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才是目的。
几人也不多讲究,抱着尚有温度的熊尸就打起盹来,似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般。
问题是计划只是他们的计划,他们并不是这片山林中的全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迷迷糊糊的六儿感觉鼻子有些瘙痒,张嘴就想打个喷嚏。
好在他瞬间反应过来,立即捂上了嘴巴,将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
皱着眉,抬手揉了揉鼻子,想要将钻进鼻子中的熊毛弄出来。
结果他察觉手中的异物手感非常不对,并不是毛发一样的细丝,而是一些粉尘!
六儿一个翻身,立即吹亮了火折子,将熊洞照得通明。
骤然出现的亮光让本就紧绷着神经的众人全部惊醒,很是疑惑地看着四处打量了六儿。
房安宁下意识摸了一下脸颊,接过蹭了一手灰尘。
他立即察觉到了什么,两步便窜到洞口想要钻出去。
可迎接他的并不是皎洁的月色,而是几柄被月关照耀得森寒的刀子!
与此同时,洞外也响起了几声急促的呼喝,看来敌人的斥候已经来了。
房安宁听得真切,外面那些人想要将熊洞用大石头堵死,将他们困死在熊洞里面。
他们的动作十分小心,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不过巨石挪动过来并不容易,缓慢地挪动让本就已经枯朽的巨树落下了不少粉尘。
多亏了六儿比较机灵,要不然他们可能完蛋了。
只是现在离完蛋也已经不远了,就凭那几柄刀子,没有长兵器他们根本突不出去、
偏偏他们就是没有长兵器,情况岌岌可危!
“我来!”
一名士卒大喝一声,从背后扯出圆盾顶在头上,一头撞向洞口。
叮叮当当……
没有任何意外,他被刀子给顶了回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失败了的时候,他的攻势并没有结束。
只见他从盾牌后面掏出一柄小弩,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对着洞口扣动了弩机。
“啊……”洞外传来了一声惨叫。
原来顶盾突围只是试探,真正的杀招是这个。
可弩箭只有一发,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滴水根本救不了烈火,好在他下一瞬便给出了答案。
抽出小弩的同时他顺手将盾牌甩了出去,射完弩箭后同样毫不犹豫地丢弃了小弩,却从后背取下一只弓。
这是一只特别的弓,小到和孩子们玩耍嬉戏时用的差不多,平时拿出来都会被人耻笑。
可是在这种地方,这只弓简直就是神器。
这名士卒用这只弓连射了三箭才滑落到洞底,而且他的箭法很准。
射了三箭,三箭全中!
就在他落地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在他身边一闪而逝。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房安宁用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了出去。
主将一马当先,小兵怎可踌躇不前?
六儿最先反应过来,摸出匕首便跟了上去。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外面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惨到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这让他有些诧异,生死而已,至于这样?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短几步,甚至都不到一个呼吸,抢先一步出来的六儿便和其他几人产生了认知的差距。
胡人声嘶力竭的叫声惨吗?其实并不够惨。
相比眼前的情形,他们在临死前应该叫得更惨一些……
其实来查探偷袭的胡人不多,还不到十个人,被那名士卒干掉四个后,被房安宁轻松解决了大多数。
可解决的手段并不痛快,六儿看到胡人将火把绑在树上照明,方便他们堵洞。
此时在火光之下,房安宁一手拎着一个胡人的头发,一手握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一边撕扯咀嚼,一边用胡语询问着什么。
倒下的胡人虽然是一招毙命,可从伤口看怎么也不像是刀砍的……
房安宁察觉到了六儿,看了他一眼后随手将手中人心丢在一边,冷声问道:“你们不是夫余人,是高句丽人。说,你们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行军?”
在辽东这片蛮荒苦寒、文明邪异的地方,吃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问题是活吃有谁见过?
自己的同伴还躺在地上抽搐,心却已经被房安宁掏出来吃掉一半了。
“我……我……我……”
此人吓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再说,快说!”
“我……我……我……不知道……”
“那你就没用了。”
话音未落,房安宁便一口咬向此人的脖子,一下子将喉管扯了出来!
望着还在抽搐的尸体,淡漠的眼神中透过一丝复杂。
本性并不是那么容易暴露的,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甚至都已经忘记了。
六儿的经历在不经意间敲开了他的心门,多愁善感的情绪伴随着曾经极致不堪的记忆一直在扰乱着他孤傲的心。
从洞中冲出来后他本想着迅速解决掉敌人,可是对方一句壮胆用的狠话“狗崽子”,让他的情绪防线瞬间崩溃。
是啊,无论他是多么孤傲的狼,在胡人那里只不过是一条被圈养的狗,和六儿没什么区别。
这种极致的羞辱让他的兽性瞬间覆盖掉了人性,用几乎生吞活剥的方式狂暴地撕碎了对方。
六儿都要看傻了,他一直以为房安宁是个可靠的老兵将军,哪曾想到会有这种状态?
洞口忽然的骚动打乱了他瞠目结舌的状态,被堵在下面的几人催促他赶紧让开。
他想都没想,一脚将冒出来的脑袋踩了回去,尽量避免同伴看到眼前的一幕。
不愧是大家族中出来的狗,他的小动作被房安宁看到了。
房安宁独自将几具残破的尸体拖到隐蔽的地方,顺便整理了一下不堪的仪表。
他来到六儿的身边,低声说道:“我和你是一样的,但是又不一样。记住,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光做一条凶猛的狗是不够的,要做一匹残暴的狼 。”
六儿的心中惊恐不已,不是因为房安宁有着和他近似的经历,甚至都不是恐惧房安宁。
房安宁可是将军,身居高位多年,却依然压制不住内心的兽性。
他只是个小兵,以后或许要经历无数血腥的战事,真的能保持得了一个人的本性吗?
六儿不知道,也不敢想。
光是有那么一丝念头,就让他的心神震颤不已。
同伴们在他的脚下催促,让他赶紧让开,这才让六儿回过神来。
当他想要询问房安宁是否方便的时候,房安宁已经说道:“让开吧,都解决完了。”
几名士卒得以从洞中爬出来,听到房安宁的话纷纷松了口气。
真的是千钧一发啊,如果再晚发现一点,他们可能永远都要被埋在这里,千万年之后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
然而房安宁并没有让他们高兴多久,见几人都出来后,他沉声说道:“这些人应该都是听到了熊的吼叫声才过来查探的,只是那些斥候中的一小部分。现在已经没时间休息了,立即出发解决掉他们。”
几人听后神经紧绷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装备后将周围的火把熄灭,摸着黑在山林中行进着。
这一次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震撼,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是精锐,绝对比对方强上很多,结果第一次接触便落入了下风。
熊洞的入口他们已经掩饰的十分隐蔽了,谁能想到竟然被人轻易发现。
而且那些人能够想出用石头堵住洞口,绝对是有人进来查探过的,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如今所有人都将最后一丝大意泯灭掉,打起了绝对的精神。
其实比起这些士卒,心中更震撼的则是房安宁。
做为能够参与到军中决策的将军,他很清楚自己这边的情报出了问题。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这里的第一个对手是夫余人,也一直以夫余人做为目标。
然而刚刚那些人说的却是高句丽话,向着张合方向行进的军队并不是夫余军队,而是高句丽军队。
这就很麻烦了,如果进行三方混战,他们很有可能被偷袭,出现左右不能相顾的窘境,必须想办法逐一击破才好。
这次的战争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其他的都还好说,但是领军的人是张合。
其他人不输就是赢,可张合赢得不漂亮就是输。
张合不可以失败,相应的他房安宁也不能失败。
不知不觉间,房安宁加快了速度。
那支斥候必须要解决掉,必须要保证两军对垒的时候战场在平原,而不是山林。
或许是临近天明,夜色,更深了……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将军,有些不对吧?我们已经跑了小半个时辰了,无论如何也已经到了啊。”
“这才是对的。”房安宁止住步伐,让几人围拢过来低声说,“我们不能直来直去,他们的手段你们也看到了,暗哨不是我们能摸黑解决的,必须要让过去才行。对了。刚刚谁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