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明衍的烤肉技术真的普通,实在不知为什么白无牙会觉得她做的菜食好吃。
我嚼着嘴里的肉,想着缘由……可能是因为那时的年月,人们的味觉还没完全开化,用简单的调料、简单的料理,稍稍与旁人做的不同便显得出挑。
饭后无人再来打扰,我一觉睡到第二日快午时,出了府宅独自一人在城内闲逛,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也无甚新鲜,这里与蓝和下设的小镇类似,有点像美代,无趣得很。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读书会所,倒是干净舒适,我坐在闲置的椅凳上听着翻书声打盹。
还未沉静心绪,突然一阵吵杂声从隔壁传来,我睁开眼,只见一个新鲜的羌人魂魄穿墙而来直接进入我的身体,我霎时惊奇。
千言说过羌人的寿命很长,况且在白域的地界上,不会轻易有羌人死去。
遂站起身,想去隔壁查看,自觉那些吵闹和进入我身体的羌人魂魄有关。
隔壁是一家售卖饭食的店铺,我推开房门正欲询问,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那身影依然高大,沉着。
竟然是肖读盛,怎么会是他……
他正与店铺里的其他白域羌人争斗,有人倒在地上,有人想趁机逃走……那些人由千言领着与我匆匆见过,是魏家还有陈家及白家的人,他们在白域算是亡灵储备大户,控制着白域赖以生存的主要命脉。
白域的羌人以亡灵入体精进自己的体能,可是亡灵不是能随时得到,即便是这几家大户族也得遵从凡人的轮回取舍。所以普通羌人要想获得大量的亡灵增进体能,获取渠道基本上都得通过这三家的售卖。
而此时,肖读盛已经用刀砍在魏家长子魏贤的手臂上,鲜血从断端喷涌出来,溅在肖读盛的脸上和衣衫上。
魏贤惊慌失措,在其他人牵绊住肖读盛时他便急忙寻找能离开这里的出口,然后就看到我愣愣的站在门口……
他大呼“掌人救我!”
引得肖读盛同时看过来,我们四目相视,无比恍然。
时间静止...
肖读盛再次挥刀,魏贤及其他两家的羌人都没能逃出,依次死伤……
只是除此之外,似乎我也在他的绞杀范围内……我有些吃惊,有些惶恐……摸摸胸口,鲜血染红我的手掌,从胸前抬起,手上的血珠滚落在地上,吧嗒吧嗒...此时这世上为什么只剩这种单调的声音……
我有些无力,抬起头看着肖读盛,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他……挤出一丝笑意,是我觉得可能是最善意的笑意……
肖读盛冷眼离开,我昏倒在地……
看来,作为白无牙,他会恨我一辈子,真的会恨我一辈子...
阳光刺眼的厉害,将我从睡梦中晒醒过来,想挪动身体,发现身上居然盖着一张破烂的黄色绒毯,还有一股陈旧的风霜味道,我嫌弃的甩开。也发现所处之处似乎是一间十分逼仄的陌生小屋,欲起身查看,瞬间,胸口传来剧痛。
“啊,疼!”
我受伤了?我自愈能力称奇,这痛怎的如此钻心?
挣扎着坐起,胡乱摸着身体,才发现心口那里竟然有个窟窿,它还在隐隐冒着血丝!意识到先前发生的事,我忽然几近晕厥。
一种躯体上的疼痛和内心里的悲伤开始交织,呼吸也变得困难,泪水不受控制。我咬着牙用手盖在胸前的血洞上,试图通过汇聚在手部的精气闭合伤口,就这样敞着我很快就会死去...
精气汩汩流入伤口后,血丝逐渐消失。收起难过,疑惑起自己此时究竟身处何地。
猛的闹钟声又闪出肖读盛的脸...他的刀扎的那么深……我以为我会死,没想到现在又挣扎着活过来。
是谁救了我?肖读盛离开了吗...这里是谁的屋宅?寒酸至极,甚至不能遮风挡雨。
好在白域晴日朗朗,这样的房间不至于让我这个身负重伤的人雪上加霜。
忍着痛屏气,将双腿移在床沿想要下地走出房间。突然再次传来熟悉的男声,是肖读盛!
“想逃到哪里?”
眼眸熠熠,不见深浅。他朝我走来,居高临下。
“你想逃到哪里去?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明楼,还能再活着离开我?”
因为咽腔干涩,冒着火气,我极力忍着疼不呻吟出来。看着他冷硬的陌生的眼神,我回应他:“试试吧,也许呢。”
听完说完他顿时煞气逼人,单手掐着我的脖颈从床上将我提起,我任由他把我拎在半空中,伤口不知为何不能像往日那样快速粘合痊愈。
因为他动作粗暴,裂口又重新暴露在空气中,胸衣完全被染成红色,我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
“你就这点本事?既然想试,今天就叫你死的明白!”
我没想到他会拿出随身的短刀再次刺进我的伤口……我闷哼一声又晕过去。
胸前如烈烈熊火燃烧不尽,我运尽全部力气将精力输送到胸前,精气环绕着裂口,我稍稍舒适一点,因为愈合的速度远不如前,我便遭受着常人不能忍的痛苦。
只因为常人受了这样的伤哪还有存活的机会,早就一命呜呼,我却是生生受着,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可是,我能清楚的意识到肖读盛不会允许我在睡梦中治愈自己。果然,一股冰凉打在我身上,我再次醒来。
眼前的他还是一脸怒意,我张着干涩的嘴唇微微朝他笑一下。我无法恨他,也不该恨他,他只是在做千百年前就应该做的事。
他不过是在宽慰已经死去的人们。
无辜的是这世天真的宋青,就代白无牙受过吧……
似乎是我的微笑再一次加重他的怒火,他拿起尖刀举在空中。
“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低沉的声音强压着怒气,他即使在气急了的时候也保持着理智,其实,面对自己的灭族仇人定要千刀万剐撕其心肺也不为过吧……
可是这般时候了,他还如我初见他时那样隐忍。到底何时他才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活的那样谨慎真的会很累。
“我不以为……我知道你会杀死我,在你带着林尉撇下我离开时,我就知道我的念想该断了。至于为何不痛快的给我了结……只因为你也知道了我是白无牙……你想折磨我……想让我生不如死……”我虚弱的断断续续的说着。
在店铺中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从未打算反抗。而他也就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刺伤而不是刺死我,现在他不愿给我时间自愈,无非是要慢慢折磨我,以解心头恨意……
在他心中像我这般残暴的人就应该受着人间至极的痛楚!
他虽重情重义却也心狠手辣,只是情谊没给我分得半点,所以我不必在此时还抱着他会放过我的心思。
而他从修长百那里得知我就是白无牙的时候,心中得是多么震惊?原来他一直寻找的那个罪孽的根源就住在自己的山城将近两年,居然就生活在他自己面前。
“白无牙,数千年来,你究竟亲自杀死多少羌人?又有多少羌人死在你的族人手下?你犯下如此业障,为什么几百年前死去的人不是你?为什么你还会活在世上?”肖读盛的眼睛布满伤感,声音也变的沙哑。
“对不起……”
没人能想象到瞬间失去所有至亲的痛苦,也没人能理解那种失去所有依靠和寄托的孤独,而这些,肖读盛已经体会了几百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到达尽头。
除了分量轻如鸿毛的这三个字,我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弥补?
“对不起?哈哈哈哈...我今天就叫你去给我的族人陪葬!”
尖刀再一次深刺在我的心头,我竟觉得安然无比,终于要解脱了,终于可以在另外一方世界里看着所有我爱与不爱的人。
我不用再担着沉重的负罪的担子继续充满愧疚的活下去了……我终是可以离开了……
可是……不知多久,我又一次醒来,像是转世轮回一般。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房间中只有我,胸前爆裂的伤口已经被纱布覆盖着,我动一下左手,剧烈的牵涉痛叫我轻呼一声。
我还没死……真是过于坚韧了...到底怎么才能一死了之……
身上的薄毯还是一股风霜的味道,既然还没死……那就忍着剧痛下床找点水喝吧,不知已经过去几日,喉咙像是被拿下来放在火上煎烤过一样,干涩不已。
低矮的木桌上一碗清水就摆在那里,因为大量失血,我虚弱不堪,拖着脚步走过去颤抖着手,端起碗将水送下咽腔。
清甜的凉水滋润着我,叫我意识到我是真切的活着的……
肖读盛还是没有一刀要了我的命,既如此,究竟是我命大还是他想要折磨白无牙的心思无有休止?
不过,我的神志已然不如先前清晰,恍惚间听到房间外响起杂音,我踱着步子推开门,印入眼帘的是无尽的天空和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