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薄雾淡淡洒在裴长意身上,衬得那抹金色的阳光愈发耀眼。
他长身玉立地站着,眉眼清隽,一眼落在徐望月身上,平白染出几分温柔。
徐望月望着那道身影愣在原地,她记得昨夜青芜还说过这几日会试在即,裴长意和裴长远都忙得不见人影。
“愣着做什么,上马车。”裴长意神色不似往日清冷,很自然地冲徐望月伸出手。
见她还愣着,裴长意唇角一勾,手上用了些力气,十分温柔地扶起徐望月的胳膊,将她托上马车。
徐望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山上被救下来之后,裴长意怎么把她当做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青芜平日跟在她身边,也是帮她把什么都做好了,恨不得把饭喂进嘴里才作罢。
其实她不过是伤了手心和膝盖,这两日伤口都快复原了,根本无需这样的照顾。
徐望月上了马车,眼见离她最近的座位上,放了一个厚厚柔软的垫子。
她蹙着眉头,好看的眸子里泛起一抹迟疑。
那日从山上下来,他一路抱着没让自己落过地。不过是一些擦伤,伤药也是大夫专门调配的。
她心里有些犯嘀咕,难道自己不只是受伤?该不会是真有什么病吧?
她正想着,青芜艰难地爬上了马车,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
青芜身子才刚坐稳,便立刻往桌案上摆上了茶具点心。
她先是递了一碗蜜枣红豆汤给徐望月:“这汤补气血,二姑娘多喝上两碗。”
徐望月手里捧着青瓷碗,温度沿着瓷碗缓缓传到手心,微微有些烫手,心里那一抹不安感逐渐加深。
青芜将汤递给徐望月,又给裴长意倒了一盏茶。
她拿出两个小茶碗,给裴长意沏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给徐望月煮上了一碗红枣茶。
徐望月抿了抿唇,略一迟疑看向青芜:“出门在外不必如此麻烦,我和世子爷喝一样的茶就好。”
青芜缓缓眨了眨眼,神色十分坚定:“二姑娘放心,在马车上沏茶都是我们的基本功。”
赵氏御下极严,对这些身边的大丫鬟更是琴棋书画,茶艺插花样样不落。
徐望月见青芜坚持,也不再多言。
她才喝了半碗蜜枣红豆汤,便有些饱了。
最近她嗜睡,胃口也不太好。
马车晃晃悠悠,她人也有些昏昏欲睡,身子微微晃动了两下,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徐望月眼皮越来越沉,慢慢触碰到下眼睑,好像有一只手温柔地扶住了她的头。
她身子靠在一棵树上,轻轻挪了挪,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干脆合眼睡了起来。
青芜抬头,徐望月睡着了,侧头靠在裴长意肩头上。
裴长意身子一动不动,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头。
这场景实在太美。
青芜心头涌起一阵感动,她从小受教育,主子的事她们不能多语。
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想,若是当初世子爷娶的是二姑娘,那该多好。
徐望月醒来见自己靠在裴长意肩头上,心头一紧。
再看一旁青芜靠在马车边上,亦是昏昏欲睡。
裴长意神情淡然,丝毫不曾在意。他扶着徐望月坐稳,轻轻转动了一下胳膊。
他表现得太自然,徐望月倒也不好说什么。
下了马车,那两个护卫骑马一路相随,已是将坟前打理干净。
裴长意走在她身边,压了压语气轻声说道:“我在这山下找了一处靠谱的农户,待我们回了侯府,他们会替你照看着。”
徐望月没想到他这么忙,却思虑周全,连自己都未曾想到。
她脚步一顿,眼眶微微泛红,有一股暖意涌上眼角。
裴长意漆黑的眸底映出她的身影,眼底似隐着一抹心疼。
不过是有人对她好上三分,她便心生感动。
从前她们母女在徐府实在吃了太多的苦头,从此有他照顾,并不会再让她受分毫的委屈。
他敛了敛神色,嘴角泛上一抹笑意:“走吧,去看看你母亲。”
青芜准备妥当,点香烧纸一应俱全。
待徐望月做完了这些事,缓缓转头看向了裴长意。
裴长意心领神会看了一眼青芜和两个护卫:“你们随我过来,让二姑娘一个人和姨娘说会话。”
徐望月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掠去眼底那一抹雾气。
他如今毫不遮掩地待自己好,她起初还有些慌乱,到了此刻,似乎渐渐习惯了他的好。
那两个护卫和青芜退得远一些,裴长意不近不远地守在一旁。
只隔了几步远的距离,让她能安心说话,又不会有任何危险。
徐望月远远地望着他,转过头看向母亲,将那日没有写完的“裴长意”三字,一笔一画在母亲坟前落下。
她笔锋落得很缓很慢,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落下时蜿蜒且柔软。
“母亲,陆遮哥哥已将婚书还给我。我知道母亲当年心意,觉得他是良人,可以让我托付终身。”
想到母亲,徐望月的语气有几分哽咽。
临终托孤,那时自己只是个孩子,陆遮哥哥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点的青年。
若非是母亲实在无可奈何,知道她那个父亲完全靠不住,又如何会用一纸婚书将自己托付给陆遮照顾。
只是这世间变化极多,阴差阳错,如今这纸婚书回到她手中,而自己身边也有了照顾她的良人。
徐望月轻轻擦了擦眼角泪珠,轻声说道:“母亲能看见他吧,他就是裴长意。”
“我们之间的事,一时之间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母亲放心,他许诺了不会让女儿做妾,一定会照顾我一生一世。”
“我想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试一试。”
她抬眸,正撞上裴长意的目光幽幽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眸子里泛着一丝情愫,让人望着就不由自主地心生安稳感。
或许是离侯府远了,徐望月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去奢望一份期盼。
她当初答应长姐,从未料想过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她进入侯府的那一日,仿佛历历在目还在眼前。那时她身不由己,往后走的每一步,更是仿佛有一双手推着她往前走。
直到裴长意对她说,让她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会始终相护。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也的确,说到做到。
被困在火海之中,她脑海里出现的全是她与裴长意之间的点点滴滴。
人生路漫漫,她所思所想,最鲜活的日子,也是这一段身不由己。
徐望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母亲,女儿已经想好了,便赌上这一把。”
“若是赌赢了,母亲尽可放心,他定能好好照顾我。”
“若当真赌输了,便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