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见故人
作者:无德和尚   凛夜横刀最新章节     
    此地本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或许只有樵夫才会每天上山砍柴,而一片荒芜的山峰处却是真的渺无人烟。

    三十年前,“碎岩神掌”江胜在此创立惊涛帮,名震江湖。于是此峰便有了个名字——“听涛峰”。

    山,并不高,也远远谈不上雄伟,但无人敢轻视它,只因为它是听涛峰!

    “可惜,江胜创立惊涛帮十年后就病故,实是天妒英才。”贺不平唏嘘道。

    夏逸接口道:“江胜虽逝,但江应横继任帮主之位后大展拳脚,如今的惊涛帮已是横霸岩江中游。”

    贺不平道:“江胜在世时,此地还是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帮派,其中又有八个大帮派互相牵制,称雄于岩江中游。虽然江胜一人技压群雄,在他在位的十年也只能力保惊涛帮不失,而江应横成为帮主之后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击败了这八大帮派,其余小帮派或解散,或归降。江胜用了十年才在此站稳脚跟,江应横却只用了三年便独霸此地!”

    夏逸道:“江应横是一代枭雄,何况多行侠义之事,岩江大侠之称当之无愧。”

    贺不平叹道:“可惜父子俩都是急病无救。”——上天似乎对这些英雄的安排都很不公平。

    三人说话期间,山路已到了尽头,映入眼中的便是一个山庄。

    山虽然不高,也不雄伟,但这座山庄却不小,因为门口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惊涛帮。三个字,平凡无奇,却让人觉得这三个字远比门前那两头威猛石狮更大气磅礴。

    这块不同凡响的牌匾上披着一条白绫。

    不止是这块牌匾,整个山庄,皆白。

    夏逸、贺不平、袁润方三人跨过门槛,便看到前方是一块空地,俨然是一个习武的校场。校场自然是练武的地方,可是今天绝不会有人练武,摆在校场两侧的兵器架也早已换成了正迎风摆动的白幡。

    白幡前居然也置了两头石狮,这两头石狮怒目圆睁,共守着通往江应横灵堂的路。

    未入灵堂,这气氛已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灵堂一侧的走廊上,一个须发已白的老叟佝偻着背,握着一把看起来和他一样老的扫帚,缓慢而仔细地扫着地。其实走廊很干净,可他仍在扫地,而且扫得很认真,仿佛扫地是他人生一大乐事一般——奇怪的是,这画面看起来竟十分和谐。

    袁润方忍不住说道:“看这老人模样,若没有人提醒他这走廊已足够干净,或许他会就这样扫一辈子。”

    夏逸道:“或许他已经扫了一辈子。”

    灵堂很大,也只有这么大的灵堂才装的下纵横江湖二十年的江应横那沉重的——侠义。

    巨大的“奠”字下,一个上等木材造的棺材摆在灵堂正中央。棺板尚未合上,因为江应横的丧礼尚未完成。棺材下既未放置板凳,也未置棺床,就这么方正地摆在地上。

    灵堂两侧,已有不少人正正襟危坐,显然都是已给江应横上过香的人。于是,夏逸也上前点香。

    木棺前立着两个人,一长一少,一女一男。女子约二十六七岁,身旁的少年约十六岁上下。

    江应横一生仅有一妻,多年前病逝,身边只有两个女弟子与一名独子。站在木棺前的女子当然不是江应横的首徒叶时兰,因为这位惊涛帮大弟子早已被逐出帮派,成为了惊涛帮的禁忌。那么有资格立在这棺旁的自然是江应横的二弟子邱晓莎与其独子江如雷。

    上过香后,夏逸也走到灵堂一侧,目光又瞧向邱晓莎、江如雷——谁会是下一任帮主?江如雷是江应横独子,理应由他继任帮主之位但他毕竟还年幼,想来邱晓莎会暂代帮主之位。

    出京城前,倪煜晨千叮万嘱他要与下一任惊涛帮帮主交好以稳固凛风夜楼与惊涛帮之谊。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男子走入了灵堂。男子看来二十六岁上下,身姿伟岸,他的面容也很英俊。男子一身白色剑装,外穿着一件青色长衣,不难认出是玄阿剑宗的道传弟子。

    见夏逸一脸惑色,旁座的贺不平低声道:“此人乃玄阿剑宗宗主唐剑南之子唐辰君。”

    一听到这个名字,夏逸就知晓了——玄阿剑宗宗主独子唐辰君,其辈分列于道传弟子第二,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一颗明星。听闻他很傲,也听闻他的剑法有资格令他傲。

    上香,再退到灵堂一侧,几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已尽展唐辰君的气宇轩昂,却又不失礼数。只见唐辰君选在了一个白衣女子身旁就座,然后低声说起话来。

    女子一声白衣,似雪如霜。她的发细长黑直,她的眼清若秋水却又似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雾,令人看不真切。她的肌肤似比身上的衣服更白,颊上则透着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她有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鼻子,细薄的唇又是少女的粉红色——这像是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本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却会令人生出一种敬而远之的仰慕。

    女子的姿色不差徐舒舒分毫,但比之徐舒舒那闭月羞花的姿容,她有的是一种飘然世外的高贵——只要是个男人,见到这样一个女子都难免会多看两眼的。

    夏逸当然是个男人,但他看到女子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并不是对美的欣赏,而是震惊——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夏逸腾地立起,脱口叫道:“惜缘!”这一举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有人诧异,有人愤怒——夏逸此举实在很失礼。但夏逸仍若未觉,紧紧盯着女子。

    乍闻“惜缘”二字,女子身躯一震,以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夏逸,随即起身行了一礼,道:“小女是净月宫弟子月遥,只怕少侠认错人了。”

    “你不是……”夏逸喃喃道:“你……也出自净月宫?”见女子重新入座,夏逸才发现自己失礼之举,急忙向满座赔礼道:“在下失礼,请诸位见谅。”

    不多时,邱晓莎立起,向堂内满座道:“午时已至,斋饭已备好,请各位英雄随我移步逐波堂用饭。”于是,满座江湖人士跟在邱晓莎,前往招待贵宾的逐波堂。

    夏逸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未离开过那名叫月遥的女子。

    过完下个月生日,夏逸便是二十四岁,而当年那个白衣女子与夏逸同岁——眼前的月遥怎么看都还没到双十之龄。犹记得当年的白衣少女曾对他说过她有一个小她五岁的妹妹,夏逸便如恍然大悟一般——可是即便是亲身姐妹,两人也实在太过相似。

    忽然一只手按在夏逸的肩上,耳畔则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必回头,夏逸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不过他还是转身道:“江应横的丧礼……你似乎没理由参加,莫非六扇门对江应横的死有疑虑么?”

    这个人当然是傅潇。

    傅潇道:“我本是来此地追查朝廷丢失的一批官银,只是我来到此地时,案子已经被人破了,来到听涛峰也是顺道来拜一拜江应横。”

    夏逸道:“想不到会有人比你先一步破案。”

    傅潇笑了:“你一定更想不到破案的是一个本地年方十八的女捕头。”

    “女捕头?我大魏倒是武风日上。”夏逸笑道:“说起来,方才我在灵堂里怎么没见到你?”

    傅潇嘴角抽了抽,笑道:“因为你一直盯着一位姑娘。”

    夏逸苦笑,连话也不想说了。

    两人随着人流边走边低声说着话,袁润方早已退到一旁和贺不平走到一块儿。

    无论是傅潇还是夏逸都很少接触佛门中人,可是此刻偏偏有一个僧人拦在他们路前。

    僧人看来二十六岁上下,与傅潇一般大。他的模样平凡,穿着一件陈旧的白色僧衣,外罩一件乌黑无纹的袈裟,紧束的腰带显得比他的僧衣还要旧,当然最旧的还是他的黑鞋——仿佛随时会破个洞。可是这僧人颈上与腕上的的佛珠倒是又亮又净。

    这僧人若走在街上,实在不是一个会让人多看一眼的人,可是他却留着一头长发,用一根旧布条束在脑后。如此一来,人们就难免会多看他两眼了,而且僧人又穿着破旧的衣裳,却戴着不菲的佛珠,实在像极了一个骗人钱财的假和尚。

    僧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无得。”

    傅潇道:“我识得你。”

    夏逸道:“想不到当年宁鹤山下的小飞贼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涅音寺活佛的亲传弟子,好一个无良和尚。”

    无得笑道:“错了,贫僧是无得,不是无良。”

    傅潇与夏逸也笑了。

    无得道:“贫僧也未曾想过当年宁鹤山上的书呆子和狐祖宗,如今一个成了六扇门的大捕头,一个成了凛风夜楼的长老。”

    夏逸轻轻“嘿”了一声,笑道:“不敢当,想当年一个成天输钱于我的小飞贼如今入了涅音寺,就连世人称颂的济世医仙也要喊你一声师兄。这机缘,妙不可言。”

    活佛,乃上一任涅音寺方丈的小师弟,当今方丈的师叔。有人说,他是涅音寺千年来第一高僧,世上也不存在他不懂的东西。

    活佛曾下山游历,以佛理劝恶人苦海回头,凭医术救万民于水火。所以世人颂其为活佛,以致他本来的法号被世人淡忘。

    没有人见过活佛出手,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武功——那些死不悔改的罪人逼得活佛不得不出手时,无一例外地都去了阿鼻地狱。

    剑修与慕容楚荒之名未动江湖时,活佛是公认的千古无二。即便后来的剑修被称为“剑圣”,慕容楚荒被称为“魔君”,在世人眼中活佛大师仍不逊色这二人分毫。

    活佛至七十高龄收有两徒:首徒无得,佛门入室弟子,修禅习武,常年于少泽山后山服侍年迈的活佛大师;二徒张青文带艺投师,学尽活佛医术,奔走江湖之中医救众生,被世人成为“济世医仙”。

    如夏逸所言,能成为这样一个奇人的弟子当然是天大的幸运,无得也不由地再次双掌合十道:“这机缘,是贫僧的机缘,也是师父的缘。只不过,每天面对着一尊圣贤……时间久了,日子也并不好过。”

    傅潇道:“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以听活佛教诲是多少人盼不来的好事,你却觉得不好过?”

    无得叹道:“一个人如果见到一个圣贤就一定会发现自己有太多的不足要改进。”

    傅潇道:“不错,圣贤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夏逸却也忽然叹道:“可是若是天天面对着一尊圣贤,这个人一定会觉得自己的不足实在太多,多到怎么改都改不完。”

    无得苦笑道:“所以日子久了,这人会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混蛋。”

    夏逸大笑道:“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不然法号却是可以改作无良或叫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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