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天誉旭日   九十年代后最新章节     
    山雨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了!

    雨点噼噼啪啪的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大的一场雨,狂风夹着雨点密密麻麻地洒下来,形成白茫茫一片水幕,让远处的山峰变成一抺迷蒙的黑影。大雨一阵急似一阵,像漫天的豆子洒下来,不一会儿草原上就积了一层雨水,隐隐泛着水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让坐在屋里的人都不免心生怵意。遇到这样的极端天气,不自觉的会感慨大自然的恐怖,人力的渺小。

    或许是被眼前的雷暴雨震慑住了,屋里的人都停止了交谈。沉默了半晌,邓老师看向秀梅,问道:“冷吗?”

    秀梅点点头:“嗯,是有点冷。”

    杨椿在一旁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呵呵,山里的温度是比外面的低点,在这里住,长年都不脱过棉被。”好像是规律,一般长得黑的人,牙齿都比较白。

    一年到头都不脱棉被,杨老板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啦?秀梅和邓老师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不说话,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屋里又陷入了沉默。雷暴雨实在是太恐怖了,以致他们都看着屋外,仿佛时刻警惕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

    女主人黄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来,走出门外。众人都被她的举动吸引住,齐刷刷地看向她。秀梅着急地问道:“阿姨,外面这么危险,你要去哪?”

    黄莹出到走廊,直接转入厨房,不一会,手里提着两个大锑桶放在屋檐下接上面流下的雨水。

    回到屋里,她满意地笑着说:“我接两桶水,今晚喂羊的用水就有着落了。今天下了半天的雨,羊很早就回到了羊圈里,应该还没吃饱,晚上要煮些饲料喂才行。”

    “阿姨,你对羊真是好。你这里没有自来水吗?”秀梅偎依在邓老师怀里问。在陌生的环境,人更容易放下包袱,现在邓老师和秀梅亲蜜得像一对热恋中的爱人。

    “是装有自来水,只是下雨天,山泉水会变浑浊,接水的胶管又小,很容易就会被黄泥堵塞住。如果雨下到晚上,就没办法去整水来,用水就有点紧张了。”女主人絮絮叨叨地说,虽然琐碎,但确实是很实用的生活经验。这就是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虽然改革开放后,挣钱的门路多了,但每一分钱得来也不容易,还是要精打细算,事必躬亲。

    黄莹的话提醒了邓老师,他内心一激灵,以试探的口气问:“阿姨,你说这雨下得这么大,不会下到晚上吧!”语气明显就不够坚定,因为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事情。

    “很难说哦。通常都是这样,七八月经常下雨,有时一下就好几天。周围的山峰雾蒙蒙的,衣服都晾不干。”

    黄莹的话仿佛一瓢冷水浇得邓老师心里拔凉拔凉的。秀梅忧心地抬起头,看着邓老师。他用力握了握秀梅的手。

    一个很耀眼的闪电,接着就是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时间间隔这么短,炸雷应该就在附近。屋里的人都被震得心惊胆战,眼睛盯着门外,仿佛下一秒危险就会在某一个方向袭来。正在大家都惊疑不定的时候,前面不远处的小山包上蹦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小火球,火球闪烁着白光,像气球一样从山包上向着铁皮屋滚下来。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怕任何的声响都会把火球吸引过来,秀梅更是躲在邓老师怀里瑟瑟发抖。

    火球弹跳着,不一会就来到铁皮屋前,悬浮在半空,发出“嘶嘶”的声音。火球停留了半刻便飘到屋檐下,碰上门外的锑桶,“嘭”的一声爆炸,锑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过了好半晌大家才回过神来,黄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邓老师长舒一口气,对秀梅说:“可能今天我们进庙拜神,菩萨保佑,有惊无险。”

    秀梅点头赞同,这时才发现手心里满是汗。

    “真是吓死人了,是不是从雷公口中喷出来的?”黄莹念完佛,疑惑地问道。

    邓老师会心一笑,说:“这是球形闪电,是自然界比较罕见的现象。前苏联的一个农庄里曾出现过。在一个雷雨天气一个大火球从树上落下,直逼两个在牛棚里躲雨的孩子。一个孩子在惊慌中踢了它一脚,轰的一声,火球爆炸,两个孩子被震倒在地,但是却毫发无损。”

    邓老师的故事逗得大家哄然大笑,都觉得这个火球懂人性,够仁慈,两个小孩真是幸运。

    经过球形闪电的惊险后,大家都有种大难不死的坦然,感慨活着真好。

    雨一直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邓老师内心着急,站起来看着外面的天空,说:“天色还这么暗,雨势也没有减弱,这如何是好!”

    檐水滴嗒,绿草如茵,远山空蒙,如诗如画的景色在思归的人眼里形同虚设。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雨如果一直下,晚上走山路实在太危险,特别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出什么事想找个人帮忙都难。

    “看雨势可能还要下一段时间,你们今天出来玩,来得真不是时候哦。”杨椿看着外面的天空说。

    秀梅也站了起来,说:“上午还阳光明媚,谁知下午就大雨滂沱!”顿了顿,转向邓老师,说:“我们趁天色还早,现在就回家吧。”

    “千万不要冒雨回家,这里山高路滑,在风柜坳那段山路又经常发生山体滑坡。”杨椿一旁喊住蠢蠢欲动的邓老师,缓了一下,说:“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俩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等雨晴了明天再走。”

    听说有山体滑坡,邓老师和秀梅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邓老师疑虑地环顾一周,屋内陈设简陋,食饭厅和卧室一目了然,只有一张床,晚上怎么睡?

    杨椿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说:“两位不必担心没床睡,饭厅这张木沙发放倒后就是一张床了。”

    只是,一张床还是不够啊!

    邓老师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秀梅。感觉到邓老师的目光后,秀梅眼神闪躲,低下头,目光看向另一边。此时,她的心跳加速,脸火辣辣的像发烧。她用手捋了捋头发,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头发刚好遮住布满红霞的脸。

    “你们先坐一会,我去煮饭先。”黄莹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阿姨,我来帮你吧。”秀梅随即跟了进去。

    秀梅用行动回答了邓老师,她刚才害羞的神态邓老师都看在眼里,他能感觉到秀梅内心的慌乱。只是现实的情况让他们今夜也只能留宿于此了!

    晚饭时分,雨才慢慢变小。天色已经黑透,站在门口,举目四望,到处漆黑一片,只有饭厅里一个40瓦的灯泡发出的淡黄色的光照亮门前的一小片草地让人感到还有点人气。在这巨大的黑暗海洋里,铁皮屋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其中的冷清孤独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受得到。赚钱真的不容易啊!

    晚饭菜式很简单,一盆炒番薯叶,一盆西红柿炒蛋。在这高山的雨夜里,品尝着纯绿色的农家食物,清淡中又有种很真实的宁静祥和洋溢于心间。远离了尘嚣、远离物欲横流的名利场,在这山高林密的草原上,返璞归真,吃一吃农家饭,抛却一切的世俗繁扰,邓老师终于找到了灵魂可以安放的所在。他竟有点庆幸留下来过夜了!

    吃到最后,饭煲里还剩一些饭。黄莹便固执地把饭分给邓老师和秀梅,唠叨着年轻人消化能力强,要吃多点。

    由小到大都独立惯了的邓老师,忽然有点感动。他看向秀梅,发现她也是一脸的幸福。黄莹的唠叨于他们而言是一种很温馨的家的感觉。原来,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怀,这种温暖人心的小琐碎,就是内心最需要的,即使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

    晚上八点的时候,雨终于停了。邓老师和秀梅走出屋,来到草地上。刚下过雨,清新潮湿的空气中带着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仰望天空,深邃的夜空繁星闪烁,如穹庐,笼盖四野。而草原上的小山包如海浪般地起伏,置身于其中,深深地感觉到天地的博大,而人却是那么的渺小。邓老师和秀梅都让眼前的宏大景场震撼住了。

    “那个夏天的夜晚,脚下的土地坚实而又温暖,高处的星空深邃浩瀚,是从多么久远的年代开始,这片草原就是这样承载着哺育着我们的先祖。那时万物皆有魂魄,群星引领方向,人与自然彼此敬重,彼此善待。但是,一路走来,到底有多少勇气与美德都被我们抛在身后?多少真诚与谦卑的记忆都消失了,非得要等到有一天,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之上,仰望夏夜无垠的星空之时,才会猛然省悟,原来,这里就是我们的来处,是心灵深处最初最早的故乡。”邓老师仰望星空,轻声吟诵。

    秀梅静静地听邓老师吟诵,抬起头,一脸向往,说:“席慕蓉,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她的感情丰富,笔触细腻,文风旖旎缱绻,令人回味。”

    想不到秀梅也知道文段的出处,并且对席慕蓉的文章有自己的见解。邓老师回看她仰起脸陶醉的表情,不禁心中一荡。有思想的女孩自然是更能吸引人的注意。

    草原上的夜景静谧深邃,在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中给人一种原始的神秘感。邓老师和秀梅都陶醉于这一片祥和的宁静中。忽然,附近的黑暗中传来杂乱而急促的羊叫声,循声走过去,在铁皮屋后面,用沙砖砌了一个诺大的羊圈。黄莹已经煮好饲料,正在给羊添食。

    “黄阿姨,你煮的是什么饲料?”秀梅问道。

    黄莹边舀饲料喂羊边说:“玉米粉加麦皮。今天没吃饱,现在都饿了。”

    邓老师看着眼前两百多只羊争先恐后地“咩咩”叫抢食,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山都食崩”。感叹道:“黄阿姨,这么多羊,平时草够吃吗?”

    “还行,不过即使够吃,时不时还是要加点饲料,不然的话不长肉。”

    “哦,我原以为养羊就是人工投入,其它的成本会很小,原来也还要饲料成本!现在羊的销路怎么样?市场需求大吗?”邓老师问。

    黄莹直起腰,抺了一下额头的汗,笑着说:“现在羊卖得还可以,生活好了,城里人吃东西图新鲜有营养。有时也有本地的人来草原玩,现宰了烤全羊。”

    “看来我们都落后了,还没吃过烤全羊。”秀梅笑着说。

    “你们想吃的话,明天就可以宰一只来烤。”黄莹说。

    “还是不必麻烦阿姨了,再说,烤了我们几个人也吃不完。”邓老师急忙接过话说。其实,他是怕身上带的钱不够,到时真宰了羊尴尬就大了。

    喂完羊,回到铁皮屋,大家又坐着聊了一天,无非都是一些农桑之事。邓老师和秀梅都是出自农村,自然是信手拈来,气氛融洽温馨。聊天的时间就是快过,感觉没聊什么就已经到了十点多钟。杨椿看时间不早,开始为邓老师他们铺床。

    “杨叔,让我来就行了。”邓老师忙走过去,收起饭桌,把木沙发抬出来,放下靠背。黄莹抱来一床棉被,铺在沙发上,简单的床就已经铺好。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要挤一床睡,两个年轻人的心又开始纠结,到底该不该上床睡?这是一个问题。

    杨椿夫妇帮邓老师铺好床,陆续上床躺下。剩下邓老师和秀梅站在饭厅左右不是。

    过了半晌,杨椿坐起来,说:“时间不早了,两位早点睡吧。顺便帮我把灯关了。”

    “哦,好的。”邓老师回过神来,顺手关了灯。

    灯熄了,漆黑一片,四周静得出奇,偶尔有一两声羊的“咩咩”声传来,更显得夜已深沉。如何是好?邓老师内心嘀咕。自己倒无所谓,秀梅可是黄花闺女,如果自己给不了她名分,岂不是害了她?

    黑暗中传来悉悉窣窣的上床声,秀梅已经和衣而睡。这细微的声音于邓老师无异是炸雷般在耳边、在心中荡起巨大的回声。他现在心跳得像擂鼓一般,他困难地咽了咽唾液,踌躇再三,转身出了门。秀梅等了一会,不见邓老师上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可是耳朵却变得异常的灵敏!她现在内心矛盾,既希望他来又害怕他来。

    出到门外,邓老师深呼吸了几口气,看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心稍微平静了一点。手在身上摸索着,摸出一包香烟,已经戒烟很久了,今晚突然想吸烟。邓老师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秀梅已经睡着,邓老师蹑手蹑脚回到床前,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他其实不知道,秀梅也一直没有睡,一片红霞悄悄飞上了脸颊。

    秀梅的表情,邓老师当然不会知道。躺了一会,开始觉得有点冷,他小心翼翼地扯过被子搭在了肚子上。杨椿说得没错,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山风从铁皮下的空隙吹进来,冷嗖嗖的。山里的气温真的不比平原地区,一天之中就经历了夏秋两季。

    四周静悄悄的,黑暗中弥漫着暖昧的气息,邓老师的血液在沸腾。

    从来没想过他和秀梅睡在一起会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现在,秀梅就在身旁,这不是梦,一个活生生的爱人就在旁边。他的心在悸动,手心冒汗,身体僵硬,而思想却异常活跃。

    他们现在是如此的近,若有若无的体香萦绕着他,让他心中柔情无限,不由得生出想保护她,想抱抱她的想法。邓老师屏住呼吸侧过身,抬起手……良久,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有时,对一个人的爱慕,会把她神化,不忍有一点点的亵渎。他要把美好都存下来,等到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再绽放出美丽的人生之花。

    秀梅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邓老师心中一颤,莫不是刚才的动作惊动了她?确实,邓老师惊动了秀梅。从他躺下的那一刻开始,秀梅的心便如小鹿般乱撞,邓老师的躁动她都能感觉到。

    时间就是在这样的内心悸动中慢慢流逝,邓老师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意识开始混沌,睡意渐浓,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邓老师来到一风景秀丽的山坳,这里山青水秀,有一土路蜿蜒向前。沿着土路,邓老师往深山里走去,前面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有一山庙兀立于前,这不就是太尉庙吗?他心里一激灵,刚想转身往回走,可是脚却不听使唤,立在原地动不了,一股凉意从后背传来。庙门突然自动打开,神殿上站着一女孩正在虔诚祈祷,身材窈窕,天蓝色格子连衣裙,这不是秀梅吗?

    好奇心让他想趋前探个究竟。奇怪的是原来动不了的双腿重新行动自如。他走到秀梅身边,发现自己竟能感应到她内心所想:

    菩萨保佑,信士秀梅给你上香来了。祈求菩萨保佑父亲母亲身体健康,姐夫姐姐出入平安,财源滚滚。祈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和启先能走在一起……

    邓老师内心大为感动,心里暗忖,这也是我的心声啊!当下便想牵秀梅的手,告诉她,自己也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她!手刚伸出去,忽然眼前一片虚无。

    “秀梅……秀梅……”邓老师环顾四周,寻找她的足迹。山庙空寂无声,只有神台上的菩萨依然安坐如山。邓老师大惊,拼命呼喊着秀梅的名字,发了疯似的找寻……

    “秀梅、秀梅……”邓老师嘴里念叨着睁开眼睛,原来是南柯一梦。脸颊湿腻腻的,一摸,竟已泪湿枕巾!

    四周一片漆黑,铁皮屋后的羊圈偶尔传来羊叫声,一切都真实不虚,邓老师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侧身看向秀梅,吐气如兰,正在安睡。他轻抬起头,轻轻吻了一下秀梅的额头,泪水再次滑落。

    整个晚上,邓老师都睡不踏实,前半夜是内心躁动,后半夜是被噩梦惊醒后的思绪万千。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杨椿便起床,到屋后把羊放出圈。接着便是黄莹劈柴煲早餐的声音,整个草原都已经醒来了。

    秀梅睁开眼睛,看着邓老师问:“昨晚睡得怎样?”

    “还可以……”

    邓老师望着睡眼惺忪的秀梅,说:“秀梅,我们结婚吧。”

    真是太突然了!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求婚的场景,虽然不奢求像琼瑶小说里描写的那么浪漫,但也不至于这么草率吧!

    她羞红了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把被子盖过头,良久,轻声说:“我要你帮我梳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