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绒将窗帘全部拉起来,关掉房间的灯。
即使是正午时分,太阳最猛烈的时候,也只能顺着间隙透过几道光束,昏暗的环境让人心生不安。
他将一面宽大的全身镜摆在床的对面,脱掉拖鞋光着脚,地面丝丝冰凉的触感通过脚底板直上心头。
陆绒眼睛定定地看着巨大的镜面,凝视着,眼神开始变得陌生,镜子里的人像是在审视着对面,无声的交锋隔着两个世界纠缠不休。
他是谁?他是……怀云间……
他总是一个人蜷缩在昏暗房间的角落里,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那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却遮不住眼底深处那抹对渴望和孤独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常常默默地盯着那些画,眼神空洞,灵魂已经游离到了一个无人能触及的角落。
他会在夜深人静时,抱着一个破旧的玩偶,轻声呢喃着一些无人能懂的话语,那玩偶是他唯一的“伙伴”,却无法填补他心中巨大的空缺。
有时候,他甚至会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愈发毛骨悚然。
镜子里的人也在笑他,似乎举着手指想要突破镜面去戳他的眼睛。
他走在人群中,总是用警惕而又渴望的目光窥视着周围的人,每当有人对他投来一丝善意的微笑,他会瞬间变得紧张而又兴奋。
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拒绝,那种矛盾的心态让他的行为变得怪异而不可捉摸。
他会偷偷收集别人丢弃的小物件,视为珍宝般藏在一个旧箱子里,仿佛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能给予他那缺失的一丝慰藉。
在孤独的夜晚,他会对着镜子,做出各种奇怪的表情,哭泣的,愤怒的,试图在自己的脸上找到被爱的痕迹,却只能看到一片令人心碎的荒芜。
景弦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房间太黑了,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人注意到反射光源的镜子,镜子前的男孩跪在地上,雪白的脚丫蜷缩着。
他身形佝偻,眼看着就要贴上镜面,微弱的光束照亮男孩一半的脸,忽明忽暗。
在听到门外动静时下意识地身形一抖,转过头,眼神是令人心惊的寂然。
景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般,透不过呼吸,也说出一句话,顾不得其他,大步走来紧紧地抱住陆绒。
“慧慧……?”被抱着的少年感受到密不透风的挟制,终于把注意力从镜子里转移到了身边人身上。
他一只手攥住景弦的臂弯,另一只摸摸索索攀上了男人的后颈:
“不要走好不好,带我走啊,只有你了,为什么不可以?…你把我当成狗啊,我就跟着你看着你,开心了就摸摸我好吗…?”
刚才看镜子时少年纵使怎样的绝望也没有哭,可此时的他却缩在景弦的怀中,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哭声破碎而凄凄,每一声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的。
眼泪决堤,肆意地在他那苍白且满是泪痕的脸上奔涌,滴落在对方的衣衫上,晕开一片片绝望的痕迹。
少年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那些词句破碎得让人难以拼凑完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饱含的无尽痛苦和扭曲。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他的悲伤所感染,变得沉重而压抑。
景弦心疼地说不出话,也知道绒绒在为新角色做准备,只能默默地看着,拿出口袋的方巾一点点擦去他的眼泪。
景弦对怀云间这个主角有朦胧的印象,但还是被陆绒所表现的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所震撼,却又不知该怎么去抚平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只能一直抱着给予微不足道的陪伴,这一刻,什么真实什么虚假都被遗忘了,放任旁观他根本做不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帘缝隙微弱的光芒也彻底消失了,两人靠的极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感知。
陆绒的眼神逐渐清明,情绪逐渐从光怪陆离的世界抽回,他松了口气,整个人蔫蔫的。
“饿不饿?我做点夜宵一起吃?”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绒绒身上的气质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算了算,这是陆绒减肥以来吃的第一顿夜宵,平时他断然不会做这种放纵的事,但今天他总有一种没力气睡觉的荒诞感。
景弦摸了摸少年毛绒绒的头,敛下眉目间的心疼,又不放心留小孩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
他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把窗帘全部打开,暖色的光晕照亮了墙壁上温暖的浅黄海基布,镜子也被翻转过去,一时间,房间变得光洁如新。
景弦蹲在少年身前,眉目认真,大手拿着被泪水浸湿的方巾,一字一句地说道:
“绒绒,你可以是他,但永远都不会成为他,这个世界有无数人爱你疼你喜欢你,要记住,浅黄色是希望,我们永远在你的身后。”
他随手一掷,代表绝望的方巾被轻飘飘地丢进了垃圾桶。
景弦留学的时候选修过心理课,直觉上他感觉到了绒绒情绪的不对劲,于是尝试性地给少年下了一个心锚。
“心锚”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概念。
简单来说,心锚是指人的内心在受到某种刺激后,产生的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心理联结或反应。
这种刺激可以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一种气味、一个场景等,当这个刺激再次出现时,会引发与之相关的特定情绪、感觉或行为。
通过设置积极的心锚,可以帮助其更好地应对压力、激发积极的情绪和行为。
虽然达成的条件很勉强,但景弦还是想让绒绒知道,他的身后站着太多太多的人。
几乎是在景弦话音刚落,陆绒就感觉好像有一道锤子在自己的胸口重重敲响,周围嫩黄的空间替代了刚刚昏暗的小屋,身体暖洋洋的。
看着景弦包容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