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扶风。
次日，清晨，天光正好。
刚打退一波进攻，陈业三人神色显得十分疲惫，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鏖战，即使是身为第三步的他们，此时也有些扛不住了！
满目望去，城头上的守军换了一茬又一茬，几乎找不出几个熟悉的面孔，面对此情此景，不说枯柳，就是陈业这个老将，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现在的扶风郡城，在归义军近乎一天一夜的车轮战之下，无论是民心还是前线士气，早已经疲惫不堪、濒临崩溃。
唯一能让他们支撑下去的，便是援军这个希望了，可他们却不知道传信的飞鹰，一直迟迟未归。
当然，除了连珏等郡守府的高层，其他人对此事并不知情，连珏一直对外宣称，各地官府正在集结军队。
而对此，陈业却是不信的。
到了现在这一步。
飞鹰未归，除了归义军封锁了消息，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迁陵、遥城那边也是自顾不暇了！
对于这种可能，陈业不敢去想，更不敢去说，毕竟现在能让这满城军民，不崩溃绝望，还能守城的便是这根弦了！
一旦说出去，恐怕守军立刻就会哗变！
可作为一名沙场宿将，陈业无法用这种掩耳盗铃的说法来说服自己，毕竟就算是归义军劫杀了飞鹰，归义军攻城这么大的动作，再怎么样也会传遍渔阳。
有连珏这个渔阳的郡守，还有那么多连家、公羊家的公子在这里，其余各地官府不可能没有一点动作，就算是想方设法给他们一些动作、提示都没有！
可见情况之危急了！
但作为算是深受连家恩惠的家将，连珏不说降，他便不能降，至少陈业已经做好了坚持到死的准备了！
当然，没有人是傻子！
面对连珏的搪塞，含糊不清地回答，以及归义军不急不缓、却连绵不绝的进攻，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已经看明白了归义军的意图。
归义军能如此悠哉悠哉的练兵，那么必然做好了扶风无援的准备，同时连珏的搪塞，也在佐证这一点。
对于这一点，枯柳感触颇深。
枯柳所铸就的文心，衍生的浩然正气，是以守护之念开辟，所以他每次抵挡的浩然长河，都是来自城中百姓的支持与希望。
所以城中民心的变化，也会自然的反馈到军民信念对于枯柳文心的共鸣之上。
但随着鏖战愈久、守军一次次的伤亡惨重，还有一波波抽调上去、却丝毫不见往返的家仆、亲兵、普通百姓。
枯柳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整座城池的心气，一点点衰落下去，可对此，枯柳也无能为力。
归义军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只有打败归义军，军民百姓才能看到变化，看到希望。
可伴随着一波波的伤亡，不间断的进攻，归义军几乎不见损伤，换谁来，心态都要崩溃。
……
而在归义军与扶风僵持之际，清河郡的局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当然这次不再是叛贼的事情，而是燕帝的特使到了这里。
燕帝的特使当然重要。
但此刻让越骑营主将冷鹏关注的已经不是此事了，就算是眼下迫在眉睫、燕帝一直催促的剿灭叛贼的事宜，也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的家被偷了！
越骑营的大营，主将营帐之中。
冷鹏冷着脸，此刻端坐在主位之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而其余的各级将领，在听闻此事之后，一个个那是义愤填膺，要知道南方三郡可是他们冷家经营了三百年的大本营，没想到只是出来剿灭个叛贼，便被人给偷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旦冷家失去了南方三郡这个基本盘，那就相当于是把祖宗的基业丢了，冷家在大燕的地位也会掉出十二家族的范畴，到时候，那可就是一落千丈了！
等到冷家诸多家将争吵了一阵，冷鹏也终于回过了神来，刚刚冷鹏也在脑海中，将云边传来的信件中所描述的，从始至终的事情，推理了一遍。
冷鹏这才恍然大悟。
似乎真的是如同卢牙军信中所说，他们从受到燕帝召令，踏入清河的那一刻，就早已经被那两家送进了陷阱。
不，或许～
更早！
现在仔细想来，蛛丝马迹确实不少，或许那两家真的是很早就在结盟算计冷家。
但由于过于自然的顺理成章，也让冷鹏没有察觉到公羊两家的算计，这才让冷家的基本盘，遭到了如此重大的损失。
想起信中所说冷家的损失和伤亡。
“砰”的一声，冷鹏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直接将其拍的四分五裂，营帐中纷乱的声音，迅速安静了下来。
只听到，愤怒的冷鹏口中厉声道。
“全军听令！”
闻言，诸多将领眼睛一亮。
“末将在！”
“召集全军，开始拔营，我们回云边郡，我就不信连家和公羊家，能挡得住我们的越骑营～”
“诺！”
就在诸多将领想要返身离去的时候，作为军中主簿兼任冷鹏军师的都云，此时突然发话拦住了他们。
“且慢！”
见到都云拦路。
冷鹏也知道都云必然是要劝诫他们，但是冷家族人的血仇，以及那么多还处在交战之中的冷家子侄的存亡，都系于冷鹏一人之手，冷鹏实在不敢多等。
在这里耽误地每一刻，恐怕就有几名熟悉的面孔死去，那里可是冷家最后的力量了，这怎么能让冷鹏不着急。
只见，平日里谦虚静谧的都云，此刻突然大声对着冷鹏离去的背影质问道。
“将军！”
“我们已经走错了一步，难道您想要带着越骑营再走上一条绝路吗？”
“您若是返身回去～”
“我相信连圻和公羊两旷，知道您做出这种决定，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开心，难道您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吗？”
闻言，心中犹疑的冷鹏，停下了脚步。
“等等，先不要发令～”
冷鹏也顺便叫停了即将走出营帐诸多将领，转身看向都云，冷鹏按耐住心中的焦急之色，他想要知道为何此去为绝路。
“先生这是何意？”
都云也知道众人心中的焦急，也不说教浪费时间，直接推演了一番可能的后果。
“将军，若是您现在返身回去～”
“放弃剿灭叛贼的事务～”
“必然会招致陛下的不满，甚至朝中朝臣的攻讦，别忘了，之前可是连家和公羊家出手，调动了越骑营，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到时候，连家和公羊家，一定会趁机给您戴上一顶谋反地帽子，尤其是您还要带兵，闯入云边郡～”
“到时候，您进攻连家和公羊家的行为，也会被其他家族认为，您这是想要趁机独霸南方三郡，叛乱的帽子一旦戴上，到时候，可就脱不掉了～”
“到那个时候，连家和公羊家便可以借助陛下的命令，召集其他军魂兵团，对我等进行剿灭～”
“我们能顶得住吗？”
之前一下子未曾想到这些的冷鹏，听到这番话，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冷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不说长城兵团、神都卫，单就是一支独孤羽的怯薛军，越骑营就不一定能顶得住。
至于此事发生的可能。
冷鹏只要设身处地一想，若是放在自己身上，自己身处朝堂朝臣的位置，恐怕也会做出定夺叛逆的诏令。
“可我冷家在朝中又不是没人，到时候斡旋一番，也不一定会出现这么糟糕的情况～”
见冷鹏还想要再辩驳一番，都云摇头说道。
“将军～”
“冷家在朝堂之中，虽说与赫连家走的近，但您可别忘了这次的叛乱，明眼人几乎都知道，背后很可能就有赫连家的影子～”
“您的到来，其实是破坏了赫连家的谋划，即使与赫连家达成和解，中原几大家族，本就才合力将赫连家排斥了出去～”
“到时候，若是您来做这个桥梁，那几个家族可不想要引狼入室，中原几个大郡，那可都是他们的禁脔～”
“到时候，您在朝堂上可不占优！”
在都云与冷鹏的辩驳中，其他诸将没有人说话，即使有些想要发言，也被两人的气势所迫，不能介入。
在都云的劝解下，冷鹏也终于冷静了下来，身子也重新坐回了主位，其他诸将坐在了原位。
“军师，既然返身这条路不通，那我们该怎么办！”
说着，众将目光齐齐看向都云。
闻言，都云开始说道。
“将军～”
“连家和公羊家，在南方三郡的暗中布置，准备了这么久，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也不然，您的族人被绞杀至此～”
虽然很想说不，但事实如此。
自己的族人，被人轻易的算计，各地本土的冷家势力，也被清理绞杀，确实无法反驳。
或许九方的旧部，也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南方三郡不适合我们，我们的的目标不能是这里～”
“可我们在云边的族人呢？”
有将领问道。
这也是其他将领想要问的问题。
为了让众将安心，都云说道。
“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但现今我们最关键的、也是各位最关心的当务之急，便是如何为云边的亲族求取一线生机～”
闻言，诸多将领脸色稍缓。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陛下的限制，朝中势力的低落，南方三郡基本盘的丢失，现在的我们完全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说完，不少的将领，这才知道如今地冷家，情况有多差，至于说为何不向燕帝禀报此事，在场的人还没有那么天真。
冷家落到这个地步。
恐怕这其中少不了燕帝的推波助澜～
现在的众人，对于朝堂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戒心，而都云也默默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想要的。
“至于要如何做？”
“我们不妨把这天下的水，再搅混一点，既然南方三郡暂时丢失，但是我们总要给诸位的亲自族，找一个落脚之地～”
“哪里？”
闻言，冷鹏眼中冷光一闪，问道。
此时的冷鹏，已经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凭借冷家现在糟糕的处境，冷鹏甚至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都云要说的。
上原、东海、南方三郡诸多家族盘旋之地，绝对是不会放着引狼入室的可能，引越骑营乃至诸多冷家亲族入驻的。
除此之外，便是中原了！
但中原的情况也是错综复杂，赫连家都进不来，冷家凭什么，所以目标只剩下了那里！
“大梁城～”
“什么？”
除了冷鹏，其他诸多将领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将领虽然对于燕帝是没什么敬畏，但如此便是相当于造反了啊！
“军师？”
“这样不就相当于造反了吗？”
闻言，都云笑了笑回答道。
“造反？不不不！”
“如果有一支叛贼，逃到了大梁城附近，如此一来，不就是清剿叛贼了吗？”
虽说绕了个弯子，但在场众人无一不是冷家的精锐，自然能听懂，这样似乎真的可行。
现如今冷家面对的问题是家族三百年前所未有的，或许真的室友如此，才可以打破僵局，为冷家创造出生存空间。
至于天下更乱，那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他们现在关注的是，如果他们一旦真的成功了！
不仅可以轻松化解亲族的危局，安置冷家亲族，还可以借用天子的名头和威望，对连家、公羊家展开复仇，夺回南方三郡，甚至说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众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冷鹏说道。
“再找点盟友吧！”
冷鹏这么一说，众将也就知道了家主的态度，都云的眼神也缓和了下来，而后说道。
“叫上赫连家吧！”
“赫连家的人，向来都不安分，这次还被中原的这几个家族算计了一下，凭借他们的脾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冷鹏点了点头。
赫连家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赫连家独掌长城兵团和上原郡、梓阳郡，实力雄厚，拉上他确实保险，毕竟大梁可是有不少难对付的东西。
见冷鹏点头，都云继续说道。
“以防万一，把独孤羽也叫上～”
闻言，众将有些疑惑。
“军师，独孤家家业雄厚，又得到燕帝重用，恐怕不会答应～”
都云笑了笑说道。
“谁说要他答应了！”
“我们只不过是告诉他们，有一波叛贼，靠近了大梁城，到时候只要我们一动手～”
“独孤羽只能认下来～”
“毕竟燕帝可不会管这些～”
虽然有些卑鄙，但要知道兵者，诡道也，兵法本就是正奇相合之道。
独孤羽识破不了，那就是他的命，况且，如此一来，还能直接把怯薛军就这最大的变数，带入己方阵营，风险大大减少。
都云的谋划，已经很成熟了！
冷鹏也不再犹豫，举起腰间长剑，高声喊道。
“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家族的基业，为了向我们的仇人复仇，诸位冷家子弟可敢奋力一搏！”
“杀！杀！杀！”
在场诸将也纷纷拔出腰间的兵刃，齐声高喊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