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穆仲夏的打算是暂时接受帝玛塔人的陋习,徐徐图之地去改变部落对女人生理期的偏见。
可当古安苍白的脸从昏暗的山洞一寸寸展露出来,当洞外刺眼的光亮让她看清楚古安的眼泪和虚弱,穆仲夏瞬间炸了。
“古安!走!跟我回去!”
穆仲夏上手就去拉古安。
“不行不行!”
古安摇头,急忙后退了一步,
“不能回去的。”
在一旁的苏旺比不得不提醒:“会给家里的战士带来祸患。”
言下之意,会威胁到泰瑟尔和阿必沃的安全。
屁的祸患!穆仲夏差点一口喷过去。不过他忍住了。
深呼吸,放软声音,他安抚古安:
“好,不回去,但也不能在这里。
你去我的冶炼房,那是我的,跟别人没关系。
那是石头房子,比这里暖和,我给你带了毯子还有暖手宝。
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古安擦眼泪,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渴望。
“你放心,我不勉强你回去。你去冶炼房,那里现在没人。”
古安忍不住往回看,穆仲夏说:“如果她们愿意,可以都跟你一起过去。”
去穆哥的冶炼房……古安知道那里,来脏洞的路上她远远地看到了。
她问脏洞和她在一起“避祸”的同族。女人们却都摇头拒绝了,她们害怕给家里的男人带来血光祸患。
穆仲夏勉强不了别人,却是上前一步隔着洞口的石头,一把握住古安的手腕:
“走吧。”
凑近,低声,“我一会儿拿两个取暖器过来。”
古安的眼泪再次滑下:“我,我去拿东西。”
穆仲夏松手。
古安慢慢踱回去拿了自己的一个小袋子,又慢慢踱回洞口。苏旺比搬开几块石头,穆仲夏牵着古安出来。
古安肚子疼,穆仲夏让她坐在木宰的身上,他走路。古安穿着长皮裤,裤腿扎紧,脸上没有丁点的血色,额头上布满了虚汗,手也是冰凉,穆仲夏心疼极了。
穆仲夏的冶炼房就设在耕地边上。
下了小山坡,穆仲夏也上了木宰的背,让古安从后抱住他的腰,给她支撑。
木宰驼着两人飞快地跑到冶炼房所在地。冶炼房里的热炉没开,里面也很冷。
穆仲夏让苏旺比先在外面等,他扶着古安进了冶炼房,把古安裹在身上的兽皮铺在地上,再扶着古安坐下。
随后把他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给古安裹上毯子,把暖手宝塞到她手里,启动术法石。
“这是暖手宝,你贴着肚子放,会舒服点。这是丝纸,伊甸的女人都用这个。”
隐晦地告诉古安丝纸在生理期的作用,穆仲夏又拿着热水壶出去了。
冶炼房里没水,穆仲夏让苏旺比帮忙去打一壶水。附近就有水源,苏旺比回来的很快。穆仲夏给古安把水烧上,把饭盒和燕麦片交给她。
暖手宝已经热了,古安紧紧贴着自己的肚子,眼泪从山洞出来就没停下来。
穆仲夏蹲下,给古安擦泪,说:“以后哪不舒服了,不方便跟泰瑟尔说的,你就跟我说。
你这样,我太心疼了。”
“穆哥……”
人不舒服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古安抱住穆仲夏,哭出了声。
肚子疼,又冷。
穆仲夏轻拍她:“这种时候不能受寒,越受寒会越疼,还会影响生育。
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嗯……”
古安在穆仲夏的胸前蹭了蹭,松开了手指。
骑着木宰的穆仲夏回到朶帐,装了两大兽皮袋的东西。有丝纸、被子、兽皮,术法食盒,食物,还有最主要的取暖器。他还去洗浴朶帐拿了一个木马子。
苏旺比喊了一个人来帮忙,把这些东西送去了冶炼房。
穆仲夏离开后,古安换了条贴身的小短裤,用了丝纸,再换掉已经染了血的长裤。紧贴着肚子的暖手宝热乎乎的,肚子都没那么痛了。
穆仲夏带来6个取暖器,给了古安和姆妈一个,阿必沃和阿蒙达的朶帐也有一个。天冷了,种植朶帐里放了一个,他和泰瑟尔的朶帐一个,手上还剩下2个。
他把家里的3个都拿上了,又多拿了一个术法壶。
取暖器冶炼房留一个,另外两个取暖器和术法壶穆仲夏让苏旺比送去脏洞。不止一个脏洞里有避祸的女人,可取暖器他拿不出更多的了。这两个怎么分配,也只能交给苏旺比去决定。
额外的术法壶就轮流用。不是穆仲夏舍不得多拿几个。先不说他手里也没那么多,这附近也不止一个山坡,不止一个脏洞,他不可能每个山坡,每个脏洞都送一个术法壶。
他现在只能先顾着古安。
裹着毯子的古安看着穆哥为她忙前忙后。刚忍下去没多久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见穆仲夏铁了心要留下来照顾古安,苏旺比张了几次嘴后还是没说出口让他回去的话。等泰瑟尔回来让他劝吧。
取暖器令古安身边很快暖和了起来。穆仲夏给古安泡了麦片粥,配上花卷,香肠。肚子里有热乎乎的食物,古安的头上也不再冒虚汗了。
没有那么难受的古安这时候劝道:
“穆哥,你回去吧。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对你不好的。”
穆仲夏淡然地说:“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伊甸没有这个说法。”
古安惊讶:“伊甸的女人肚子疼的时候可以留在家里吗?”
“可以。”
别说穆希留给他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个说法,就算有,他也只会说没有,这本来就是陋习!
古安听得难以想象。
穆仲夏给古安科普:“女人这种时候叫生理期,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女人如果没有正常的生理期,就不能正常地怀孕生孩子。
生理期照顾不好会留下很多毛病,影响生育,甚至还会带来严重的疾病。
部落的这个习俗是陋俗,是错的。”
古安咬住嘴唇。穆仲夏的这番说辞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穆仲夏:“不要担心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是伊甸人,不讲究这个。”
古安还是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好好躺着休息,最好能睡一觉。”
古安听话地躺下,在温暖的环境和穆哥的陪伴下,虚弱又疲倦的她很快意识模糊。
穆仲夏就这么守着古安。
趴着的木宰突然站了起来,穆仲夏低声:“有人来了?”
木宰踱步到门口,穆仲夏起身从窗外看。确实有人骑着马正朝这边过来。
确认对方是来冶炼房,穆仲夏先开门出去等着,木宰自然是紧跟。
来人在距离穆仲夏不远的地方停驻,下马。
对方的脸上有着忐忑,又有着犹豫。半晌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对方松开缰绳走过来。
先是看了眼穆仲夏的身后,然后红着脸对穆仲夏说:“鹰王的拿笯,嗯,我听说,古安在这里……”
穆仲夏打量对方:“你是?”
看上去比古安大的年轻人搓搓手:“我叫隆乌扎,是头领朶帐的侍卫。”
穆仲夏不冷不热地问:“你找古安干什么?”
隆乌扎腼腆地说:“我听说古安在这里,我来看看她。”
哦,空手来看?
穆仲夏反问了一句:“古安如果在脏洞,你就不来看她了?”
隆乌扎顿时面红耳赤,穆仲夏送客:“古安睡了,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你来过。”
“啊,嗯。”
感觉得出泰瑟尔的拿笯不喜欢他,隆乌扎面露尴尬,匆匆行了个礼,转身跑回去,上马走了。
※
这一天,穆仲夏就一直在冶炼房里守着古安。古安不方便的时候,他就带着木宰出门避一会儿。
有他陪着,房间里又暖和,又吃到了热乎乎的食物,古安舒服多了,脸色也没有出脏洞时那么苍白。
傍晚时分,外出捕鱼的人回来了。泰瑟尔带着阿必沃和阿蒙达刚下马就被族人告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泰瑟尔立刻上马直奔冶炼房。
泰瑟尔的战马还没到冶炼房,木宰就听出了是伙伴回来了。
木宰爬起来去挠门,穆仲夏过去打开门。看到那个迎风奔来的人,穆仲夏的反应是关门。刚窜出去的木宰回身,大猫眼里满是莫名。
古安正在喝热水,问:“有人来了?”
穆仲夏淡淡地说:“你阿兄回来了。”
外面传来木宰的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古安小心翼翼地瞅着穆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穆哥好像在生气。
门被人推开,古安下意识往后躲:“阿兄!”
带着一身雪季冰冷的泰瑟尔大步走了进来。
平时都会在朶帐外迎接他回家,嘘寒问暖送上热汤热饭的人此时却是背对着他坐在兽皮上,毫无反应。
泰瑟尔走上前,弯身,在古安还没反应过来时,把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阿兄!”
穆仲夏扭头。
泰瑟尔看着穆仲夏说:“你不喜欢,我就把古安带回朶帐。”
古安一听急了:“阿兄!不行!”
泰瑟尔却是抱着妹妹转身就走,对不理他的人说:“仲夏,我一会儿来接你。”
“阿兄!不行!你快放下我!”
泰瑟尔单手有力地抱住妹妹,另一手攀住马鞍动作利落地上马。
“你不想仲夏一直生我的气,就跟我回去。”
古安急哭了,又不敢再挣扎,原来穆哥真的生气了,生哥哥的气了。古安不明白,似乎又有点明白。
泰瑟尔裹紧妹妹身上的被子,单手握住缰绳,调转马头。
穆仲夏从冶炼房走出来,看着泰瑟尔策马飞奔,动作间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双手做喇叭状:“泰瑟尔!把古安送到阿必沃的朶帐!阿必沃和阿蒙达先跟我们住——”
泰瑟尔握马缰的手抬了下,表示听到了。
穆仲夏的嘴角扬起,满意了。
揉了揉木宰的大脑袋,穆仲夏回去收拾,一会儿泰瑟尔来接他就可以直接走了。
古安用过的兽皮垫子上有很多血,穆仲夏拿出去烧了。木马子他也不嫌脏地清理了。
泰瑟尔竟然把古安带了回来,还送去了阿必沃和阿蒙达的朶帐!
这件事在头领部落立刻引起不小的震动。脏血期的女人不能住在家里,不然会给家人带来血光!
泰瑟尔此举在众人的眼里无疑是疯了,缪什卡派了苏旺比来喊泰瑟尔过去。
泰瑟尔安顿好妹妹,对苏旺比说:“我要去接仲夏。仲夏不喜欢古安在外面。”
苏旺比把泰瑟尔拽到朶帐外,急坏了:“我们都知道古安这时候一个人在脏洞很可怜,可你不想想你和阿必沃、阿蒙达吗!还有你的拿笯!
泰瑟尔!古安会给你们带来血的!”
泰瑟尔自然也是担心的,但他更不愿意穆仲夏因为这件事责怪他。
他说:“我会小心的。”
“你要和你的拿笯说清楚,这不是小事!”
泰瑟尔没说要不要,而是上了马准备去接穆仲夏。
古安坐在阿必沃和阿蒙达的朶帐里惴惴不安。
阿必沃和阿蒙达就在外面,两个孩子还不大懂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不让他们进朶帐,不让他们去见伊莫,两个孩子很担心。
泰瑟尔速度极快地返回冶炼房,迎接他的是穆仲夏久违的笑容和张开的双臂。其实也不过一天没见而已。
泰瑟尔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的拿笯,恳求:
“仲夏,不要生我的气。”
穆仲夏拉下围巾,在泰瑟尔冰凉的唇上温柔地亲了一口,拉上围巾说:
“之前是有点气你的。你把古安带走后我就不气了。
泰瑟尔,谢谢你支持我。”
“你是我的拿笯。”
只要他的拿笯不气他,不怪他,不离开他,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泰瑟尔先把穆仲夏送上马背,再把一个兽皮袋子交给他,其余的东西他一会儿再过来拿。
木宰撒欢地在前面带路,泰瑟尔策马。
阿必沃的朶帐外聚集了很多人。泰瑟尔一露面,大家就围了上去。
图拉森面带急色:“泰瑟尔!”
被泰瑟尔抱下马的穆仲夏先开口:“我们伊甸,没有女人要去脏洞的规矩。
我尊重帝玛塔人的风俗,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也请大家能理解。
古安恢复之前都会住在阿必沃和阿蒙达的朶帐,我也不会让她出来见人。
只是以后,古安不舒服了,我是不会让她去什么‘脏洞’的。”
说完这番话,穆仲夏拨开人群进了朶帐。
朶帐里,古安捂着嘴,在无声地哭。
穆仲夏在她身前跪坐下,抱住她:
“安心养着,我没骗你。在伊甸,女人这个时期不仅不会把她赶去什么‘脏洞’,家里人还都会细心。
至于你担心的事情更是子虚乌有,放心。”
古安的声音颤抖,脸色又已是苍白:
“真的吗?穆哥?”
“不骗你。是真的。
如果伊甸也有这个规矩,我不会让泰瑟尔把你带回来的。安心在这儿。”
古安还在流泪,抓着穆仲夏衣服的双手却是那么的用力。伊甸没有这个规矩,那是不是,其实,现在的她不会给哥哥和阿必沃、阿蒙达带来血光?
朶帐外那一群准备苦口婆心劝说泰瑟尔把古安送走的男人们这时候谁也不说话了。
这事难办了。
泰瑟尔的拿笯是伊甸人,伊甸没有这个规矩,对方坚持留下古安,那他们还怎么要求泰瑟尔把古安送去脏洞?
泰瑟尔平静道:“我会去跟头领说清楚,你们都回去吧。”
“泰瑟尔,你还是问清楚的好。”
图拉森好言相劝,泰瑟尔点点头。
泰瑟尔带阿必沃和阿蒙达回他的朶帐,不一会儿穆仲夏也过来了。
进来后的他摘下围巾说:“阿必沃、阿蒙达,这几天你们伊莫先住在你们的朶帐,你们住这边。”
阿蒙达仰着头问:“伊莫怎么了?”
穆仲夏招呼父子三人坐下,说:
“阿必沃、阿蒙达,你们虽然还小,但我还是要和你们讲清楚,我希望你们能有自己的判断力。”
阿必沃和阿蒙达用力点头。
穆仲夏先从女性的生理结构上给三个“无知”的男人简单科普了一番,毕竟还有个小孩子阿蒙达在,他不好说得太在直白。
“你们认为的脏血,是因为女性没有怀孕,她的生理就会告诉她你又成熟了一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不必要的血,但那是对女性而言,不是对男性。
女性正是因为有这样不同于男性的生理现象,在无形中造成了一种血液的新陈代谢,反而要比男性更健康。
这也是为什么女性的寿命普遍比男性长的一个原因。”
阿必沃和阿蒙达两眼瞪得大大的。穆仲夏的话给懵懂无知的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尤其是阿必沃。
泰瑟尔深深凝视着他似乎无所不知的拿笯,心情十分的复杂。他的拿笯太优秀了,他要更努力才行。
“这个时期的女性很虚弱。
像部落现在这样把她们赶去某个地方,让她们自生自灭,轻的会影响她们日后的生育,重的会让她们生病甚至是死亡。
我不是危言耸听。
帝玛塔人的生育率如此低,一方面确实与环境的苦寒有关;但另一方面又何尝没有你们自己的原因。
无论是生理期的女性还是生产后的女性,都是最虚弱,最需要好好休养照顾的。
亚罕的陋习却把她们推向更艰难、更危险的境地。
女性肩负着人类的繁衍。没有女性,世界上也就没有了人类。
女性如此的伟大,却被这样的对待,这说得过去吗?
我不会强行去要求部落改变这个观念。
但在我们家,在古安生理期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能抛下这个陋习。
好好照顾她,对待她。”
说完这一段,穆仲夏看向泰瑟尔:“古安才17岁,她的生理期却很不准。
正常的应该每个月都有一次。
即便不是每个月,也应该是固定的周期,她却不是。
而且每一次她都很痛苦。她现在不养好,会影响到生育,甚至是健康。”
泰瑟尔斩钉截铁:“我听你的。”
阿必沃:“穆阿父,我和阿蒙达都听您的。”
阿蒙达跟着哥哥点头。他还不是完全明白,但他明白一件事,就是伊莫不舒服的时候要照顾好伊莫,不要管部落的规定,听穆阿父的就对了。
穆仲夏很高兴泰瑟尔和阿必沃都支持他。
“部落忌讳,大家也都不理解,也是担心你们。这样,我编几个平安结。以后古安不舒服的时候,咱们就把平安结挂上。”
父子三人的眼神如出一辙,要平安结!
不是忌讳古安的生理期,只是单纯的想要拿笯(穆阿父)所说的“平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