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穆仲夏和塔琪兰愿不愿意,部落战士们出征的日子还是到了。
这是穆仲夏第二次目送泰瑟尔出征。
尽管这一次,泰瑟尔的防具更进一步,他的那杆术法长枪在合萨热城的时候穆仲夏也为他升了级。
他可以随身携带的药剂也远比上一个雪季要多得多,穆仲夏仍旧揪心。
两人在术法朶帐内抛开一切尽情地感受彼此。泰瑟尔一次次拥抱他心爱的拿笯,用行动和语言保证他会平安回来。
泰瑟尔抱着浑身发软的穆仲夏回到朶帐里时,阿必沃和阿蒙达已经睡了。把穆仲夏身上的厚兽皮毯子拿掉,把人塞进被窝,泰瑟尔收拾完回来,只穿了条短裤进了被窝。
抱紧钻进他怀里的拿笯,泰瑟尔的嘴唇贴着拿笯的额头低哑地说:“等我回来。”
穆仲夏努力把自己埋进泰瑟尔的怀里,如果不是清楚泰瑟尔绝对不会同意,也清楚自己的抗寒力太差,他肯定要跟着一起去。
两人静静地依偎,暖季的威尼大部之行似乎已是遥远的事,也似乎,泰瑟尔从来没有做出过让穆仲夏留在威尼大部的决定。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二个雪季了,朶帐外落雪的声音听起来却彷佛已经深刻在了记忆中。
穆仲夏摸索到泰瑟尔胸前他自己留下的抓痕,嘴唇印了上去。泰瑟尔搂住穆仲夏,平躺,让人趴在他宽厚的身体上。
地台下,阿必沃轻轻翻了个身,背对地台。他并没有真正睡着。明天,他就要和阿父出征了,这一次,他将作为勇士正式上战场。
这一次,穆阿父仍会如上一个雪季那样,目送他们父子二人离开。阿必沃对自己发誓,他会在杀更多的荒兽之前保护好自己,不让穆阿父为他伤心。
和穆仲夏、泰瑟尔一样这一夜无眠的人很多。泰拉逽的朶帐内,塔琪兰缩在他的怀里却是脸色煞白。
泰拉逽一手紧搂着她,另一手在她的小腹上不停揉按。
塔琪兰的月事很不准,经常两三个月才会来一次。这次路上受了冻,亚罕又冷,她来亚罕前来过一次,按照她以往的习惯,怎么也不会这么快。
结果不仅“提前”来了,还来势汹汹,疼得她几欲昏厥。
泰拉逽给她找了药吃了,已经止了些疼,可还是十分折磨人。作为帝玛塔的男人,泰拉逽没有照顾经期女人的经验。
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说什么忌讳,让塔琪兰去脏洞的话。
他想,或许他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爱尼姜吧,不然他当初又怎么会忍心让尼姜去脏洞度过难捱的那几天。
此刻面对同样痛苦的塔琪兰,他宁愿她仍旧是那么任性嚣张,也不愿意见她这样疼痛难忍。
一句没提帝玛塔人的习俗,泰拉逽咬咬牙,把两个暖手宝塞到塔琪兰怀里,快速说:
“我去找古安。”
塔琪兰不想他去,但太难受的她能做到只有尽量把自己缩起来,压制来自腹部的难过。
泰拉逽迅速出了被窝穿衣服出去了。塔琪兰难受得哼哼,冷汗是一股股地冒。
古安和庆娃、姆妈也已经躺下睡了。听到朶帐外泰拉逽的喊声,惊醒的古安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听清楚确实是泰拉逽的声音,她急忙起身。
等她听明白泰拉逽如此焦急前来的原因,古安第一反应不是疑惑泰拉逽怎么不介意,而是快速说:
“塔琪兰大师应该是被冻到了才会这么疼。
要喝热水……你等我下!”
古安匆匆返回朶帐,姆妈和庆娃都醒了。
古安没有多说,主要是不想姆妈担心,她道:“泰拉逽找我有点事。”
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两个平安结,古安塞进口袋又跑出朶帐。
把平安结交给泰拉逽,她道:“你先回去,我去找穆哥问问。”
穆仲夏把古安从脏洞带走后,对古安耳提面命平时要尽量少受寒。
加上古安的身体底子好,又有着帝玛塔女人的强壮,加上饮食的丰富,她不仅月事比以前都稳定,每一次也没有那么痛苦,最多第一天不舒服一点,第二天就好了,吃止疼的药更是不需要。
泰拉逽也着实放心不下塔琪兰,说:“那我回去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
泰拉逽揣着两个平安结大步往回跑,古安则往阿兄的朶帐跑。
泰拉逽这么快就回来了,塔琪兰却没力气问他怎么样。
泰拉逽把大一点的平安结按照古安教的挂在门的上方,之后把另一个放在了自己明天的随身包裹上,再走到取暖器前烘烤自己的身体,说:
“古安让我回来陪你,她去找穆大师。古安上个暖季在部落时,每次都是穆大师照顾她。”
塔琪兰心下诧异,萨默照顾古安?
——她还是习惯叫穆仲夏叫萨默。
穆仲夏窝在泰瑟尔的怀里正处于即将离别的伤感呢,却听到古安在外面喊他。穆仲夏赶紧让泰瑟尔去把古安带进来,大晚上的外面可是很冷。
泰瑟尔穿衣服出去了,穆仲夏也钻出被窝拿过衣服穿上。很快,古安顶着风雪进来,木宰和陌西都醒了。
穆仲夏打开一盏术法灯,路过阿必沃时让他继续睡。古安也没往朶帐里走,只是站在门边,低声对穆仲夏和阿兄说了来意。
穆仲夏蹙眉,塔琪兰能疼到让泰拉逽这么晚出来求助,看来药品和药剂没用。
也是,药剂没有止疼的,药品的止疼效果看来不是很强。帝玛塔人皮糙肉厚,药品的止疼性对他们来说就够了,普通人却是不行的。
至于手术时用的止疼粉,那个不能口服。
他对古安说:“让泰拉逽给塔琪兰大师煮一碗姜水,再给她泡一个脚,水烫一些。
把暖手宝放在肚子上。你等下。”
穆仲夏从他带回来的一个术宝箱里翻出两大包干草,拿给古安道:
“这是我在合萨热城采让卓坦的家人帮忙采的一种草药。这些是烘干了的。
你让泰拉逽加水煮一壶,加入洗脚水中。平时多用这种草药泡脚、泡澡或许能改善肚子疼的情况。
另一包你拿回去和庆娃一起泡,泡完了再来跟我要。”
“好!”
“告诉泰拉逽,让他明天放心出征,我明早就过去照顾塔琪兰大师。”
古安:“我也会过去。那穆哥、阿兄,你们休息吧,我过去了。”
“好。”
古安走了。
穆仲夏叹道:“泰拉逽明天要不安心了。”
泰瑟尔搂住穆仲夏,庆幸他的拿笯是男人,不用经历这样的痛苦。两人重新回到床上,穆仲夏打了个哈欠。
泰瑟尔拍拍他:“睡一会儿吧。”
穆仲夏往他怀里钻了钻,闭上眼睛。心里则想,幸好他在租住的院子里发现了艾草,让通旭那边帮忙采摘了许多,还留了种子,果然还真能派上用场。
想想做成艾灸柱的效果更好,穆仲夏在心里又记了一条。
古安过去后没有立刻离开。帮着熬了姜水、煮好草药水,在塔琪兰泡上脚后才离开。
泰拉逽叮嘱塔琪兰:“我不在家,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穆大师。
穆大师懂得很多,会医术,部落的医者都是穆大师教出来的。”
不知是喝了姜水起了作用,还是泡脚的功效,塔琪兰的肚子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她惊奇不已:
“萨默哈尼还懂医术?”
泰拉逽神色敬畏:“穆大师什么都懂。蛇油膏就是穆大师教部落熬制的。”
塔琪兰:“……”
泰拉逽:“现在还不是亚罕最冷的时候,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就让你的海奴牵马过来。”
塔琪兰忍不住撒娇:“你只要早点回来给我暖被窝,我就不会冻到了。”
坐在她身边的泰拉逽只能用力搂紧她。
等到塔琪兰泡完脚,两人在被窝里依偎了不到两个沙漏时,泰拉逽就再次起床了。
塔琪兰肚子不舒服,整个人都没精神,但她还是挣扎地爬了起来。
泰拉逽穿戴好,把轻弩枪背在背后,抱着塔琪兰狠狠亲吻了许久之后,才放开依旧抓着他的衣裳舍不得松手的女人,说:
“我走了。”
塔琪兰强忍自己不安的眼泪,要对方的保证:“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
泰拉逽:“我答应你。”
外面,巨魔象的号角吹响。
泰拉逽拉下塔琪兰的双手,再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提着随身包裹大步出了朶帐。
其他要带走的个人行李前一天已经都装车了。
塔琪兰没有出去,她站在琉珀窗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在风雪中大步向前走的泰拉逽,心中无比地清楚,泰拉逽是为了她才出征的。
在一众出征的战士中,左腿是假肢的泰拉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这边,穆仲夏亲手给泰瑟尔和阿必沃父子两人整理衣服,给他们戴上帽子,然后在泰瑟尔的嘴上落了一吻,又用力拥抱了儿子阿必沃,再抱一抱木宰和陌西。
父子两人提着自己的随身行囊,深深凝视了一眼拿笯(阿姆),坚决地转身,带着他们的魔兽伙伴,出了朶帐。
“嗷——!”
木宰斗志昂扬,陌西紧随其后。
部落里出征的魔兽们充满战意的嘶吼此起彼伏。
穆仲夏强忍眼泪,站在门口目送他最爱的两个男人出征。他再一次渴望,什么时候,亚罕这片土地能迎来真正的和平与安宁。
全副武装的卓坦与泰瑟尔、阿必沃父子二人会合,他说服了泰瑟尔带他一起出征。
乌哈根和通旭也一道送行。
如果说,帝玛塔人在雪季出征只是存在于他们印象中的几句话,是一段传闻。
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切身体会到了雪季的帝玛塔人出征的悲壮与豪情。
巨魔象的号角声声,数万名战士整装待发,气势浩大。
大巫手中的骨杖轻点在领队位置的雄鹰卫鹰王、鹰侯的额头上。
头领点燃手中的火把,祝福即将出征的部落男儿。
泰瑟尔快速攀上半跪着的巨魔象的背身,两位鹰侯攀上另一只随同出征的巨魔象背身。巨魔象的号角再次吹响,巨魔象庞大的身体缓慢站了起来,发出出征的象鸣。
骑在战马上的卓坦激动得浑身战栗,他双手不稳地拿出幻影器,拍下这一幕幕激动人心的时刻。
在大后方参观帝玛塔人一年一度这一盛况的通旭和乌哈根,同样被此情此景刺激得心潮澎湃。
和帝玛塔人雪季的出征相比,他们以前所见过的剿匪、兽战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就像儿童的打闹一般。
两头巨魔象一前一后开拔,所有的战士们扬起自己的武器高喊出征。
风雪中,塔琪兰被墨镜遮住的双眼,泪流而下。
她只能看到庞大的巨魔象启动了,如潮水般的出征骑兵们跟在巨魔象的身后一同启程。
数万人的队伍中,她看不到哪一位骑兵是泰拉逽,哪怕对方有一条标志性的假腿,也一样被淹没在了战马群中。
她的身边,穆仲夏哑声说:“我们回去吧,您今天需要休息。”
塔琪兰幽幽地低喃:“这就是,帝玛塔人的雪季吗?”
穆仲夏:“对,这就是帝玛塔人的雪季,是他们每一年战斗的开始。”
塔琪兰拉高围巾,顺便擦掉眼泪,忍着腹部的不适说:“去你的朶帐吧。”
“……好。”
明白塔琪兰此刻的心情,穆仲夏让古安扶着塔琪兰回他的朶帐。古安已经面对过多次兄长出征的场面,心情沉重,但还算平静。
回到朶帐,穆仲夏的心情也有些低落。泰瑟尔再勇猛,也难消他对泰瑟尔安全的牵挂。
早上起来时朶帐里还很有人气,木宰和陌西就要占据很大一块地方。现在再看,却是空荡荡的。
阿蒙达懂事地去烧水,穆仲夏打起精神说:
“中午吃热汤面,我做葱花饼,再切一盘卤牛肉。
古安,你帮塔琪兰大师铺一下床铺,让她在这里先休息一下。”
古安熟门熟路地去箱子里翻出一床新的被褥,还特别垫了一条柔软的皮子。塔琪兰一手捂着肚子,坐在地台上弓腰缩着身体。
古安铺好被子,在塔琪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对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后古安招呼庆娃,一起扶塔琪兰大师出去了。
穆仲夏没问她们去做什么,他揽过阿蒙达,抱在怀里说:
“穆阿父接下来还会很忙。上午你在家看书、学习,下午午睡起来上课。”
阿蒙达仰头:“穆阿父,你不要出去了,你会冻伤的。”
穆仲夏摸摸阿蒙达的脑袋,说:
“我做了特别保暖的鞋子,如果确实冷了,我就让人牵马来接我。放心,穆阿父不会勉强,也不会再发烧了。”
阿蒙达点点头,用力抱了下穆阿父。
古安把塔琪兰带到了她每个月不舒服时去的朶帐。朶帐里布置得很温馨,2个取暖器已经打开了。
看到这个布置明显是女人的朶帐,塔琪兰好奇:“这是谁的朶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旁边不远处就是阿必沃的朶帐了吧?刚才她就看到通旭和乌哈根往这边走的。
古安带着几分幸福地说:“这是我每次不舒服时住的朶帐。”
抿抿嘴,古安还是把部落的陋习说了出来,然后在塔琪兰和庆娃不能接受、不可思议的目瞪中说:
“穆哥把我接出了脏洞,还跟阿兄生气,说伊甸没有这个规矩。
别人家的女人他管不了,但他绝不允许我去脏洞。后来阿兄就给我搭了这个朶帐。
每次……我就过来这里,穆哥照顾我。”
古安指着门上的平安结说:
“那是平安结,是穆哥编的。穆哥说只要挂上平安结,就不会有事了。”
塔琪兰立刻想到了泰拉逽拿回来的那两个平安结。
古安说:“穆哥说部落里的人忌讳,那就带平安结。
部落里的女人都很羡慕我,但目前为止,部落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不用再去脏洞。”
庆娃惊呼:“穆大师做的对!这么冷的天,去脏洞!不会冻死吗!”
古安的神色微黯,如实说:“每年都会有,但……这是部落流传了千百年的习俗,不会因为穆哥就改变。
我可以不去,是阿兄顶住了部落的压力,也是因为穆哥是伊甸人,所以才能把我留下来。”
塔琪兰蹙眉道:“威尼大部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风俗。
不过现在也只有偏远的地方还有。萨默哈尼说的没错,伊甸没有这个陋习。”
但想到泰拉逽不仅一句没提过,甚至在她不舒服,弄脏了被褥之后他也没有半点的异常,脸上只有对她的心疼和担忧,塔琪兰心里又暖暖的。
她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幸福说:“泰拉逽没有跟我说。”
古安:“您是从威尼大部来的,不用遵守我们的规矩,而且泰拉逽阿兄肯定也不会让您去的。”
塔琪兰心道,如果泰拉逽在她不舒服之后表现出半点的忌讳,她再喜欢那个男人也会离开他。泰拉逽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经受住了考验。
在古安这里收拾了一番,塔琪兰想想,道:“我这几天就暂时住在这里了,庆娃陪着我就行。”
想想在阿兄那里确实也不方便,毕竟穆哥是男人,古安道:“那我拿新被褥过来。”
庆娃和古安去把塔琪兰从威尼大部带来的被褥抱过来,古安又去穆哥那里拿了两条柔软的,可以用来垫的兽皮。
塔琪兰的海奴把她的一些日用品也拿了过来。
对于塔琪兰要去住古安的那个朶帐,穆仲夏也没反对。
他在朶帐里做饭,泰瑟尔和阿必沃出征了,卓坦也跟着。那乌哈根、通旭就一起吃,塔琪兰是女性,他们两个男生过来会给她造成不便。
而且在那边,古安和庆娃也方便照顾塔琪兰,都是女人,什么话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