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拉大公的朶帐内,还是那三位伊甸的医者,一扫前一天的惶恐不安,不说是喜上眉梢吧,但也是肉眼可见的一副“小命终于捡回来的”轻松。
穆仲夏一过来,三位医者立刻觍着脸上前,话中无不充满了对他的感激与敬佩。
话里话外的都是穆大师不仅在机械学上异常优秀,在医学上也吊打他们这些(专业)医者,他们恨不能把穆大师抢过来改行做医者。
当然,他们也只敢心中如此想想,不敢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让亚罕损失一位如穆大师这样天才的机械师。
说好话不要钱,这三位医者的马屁拍得穆仲夏是头皮发麻,忍不住就朝半躺在地台上的人投去救命的眼神。
奥拉大公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或许是因为身体没那么难受了,他乐得在一旁看穆仲夏的笑话。
不过在接收到穆仲夏的眼神后,他还是开口解围道:
“好了,杜维尔,你们三个也别缠着穆大师了。”
杜维尔、百萨和坎埃里三位医者这才勉强放过了穆仲夏。
穆仲夏在地台边坐下,杜维尔就先道:“大公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再发烧,腹泻过3次,没有再呕吐。”
穆仲夏点点头,心道:【可不能再吐了。】
他道:“人吐得厉害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吐出草绿色的液体。
我没有见过尸瘟爆发是什么场景,不过大公这种情况我倒是见过。
加上和大公有同样状况的人是负责大公饮食的厨师,所以我判断大公这种情况很可能与饮食摄入不当,引发肠胃炎症,而不是疫病。”
三位医者一副学生状的猛点头,受教了。
穆仲夏还是抬手摸了摸奥拉大公的额头,确实不烧了,是正常的体温。
他收回手说:“大公这次的情况有点严重,肠胃受到了损伤,需要慢慢调养,不能操之过急。
这三天先喝药粥配馒头,三天后如果感觉肠胃舒服些了,可以喝一点肉粥。
等过十天后再逐渐开始正常饮食,但也要循序渐进。
这次也幸亏大公的身体底子好,不然以大公这样严重的程度,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三位医者都是一副后怕的模样,奥拉大公也是后怕不已。万分庆幸有穆仲夏,不然他这回可能真就交代在亚罕了。
奥拉大公郑重地说:“多亏有你在。”
穆仲夏:“也是我以前见过类似的情况,加上塔琪兰大师也教过我药草学的知识,不然我也只能干着急。”
这个世界对人体内脏的认知远没有那么系统。为了避免麻烦,穆仲夏也就没提什么胆汁不胆汁的。
他只跟塔琪兰和泰瑟尔说了具体的原因,因为这两人不会抓着他刨根问底。
他这么一解释,朶帐内的几个人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懂得用什么草药,原来是塔琪兰(大师)教的。
草药学是术法师必须掌握的一门学科,塔琪兰对穆仲夏的重视与好感众人皆知,也就不怪她会教穆仲夏草药学。
况且也不是没有机械师会去学草药学,只不过这种人很少,毕竟机械学本身就是十分耗费精力和时间的学科。
联想到穆仲夏本人似乎就懂得一点医学,再有塔琪兰对他在草药学上的教导,也就不怪他这回在痘疮疫病中能做到如此迅速的反应。
再次唏嘘这样优秀的人才明明就是伊甸人,却被某个蠢货交换来了亚罕,又被某些蠢货寒了心,以至于再也不肯回伊甸。
三位医者心里都憋屈得慌,对穆仲夏的才能与天赋也是万分的敬佩。
杜维尔问出他关心的一件事:“穆大师,大公这三天的药粥所用的草药和分量还是一样的吗?”
穆仲夏不能说他也是自己摸索着来,说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也不为过。
他假装深沉地考虑一番,说:“大公昨天的情况很严重,所以粥里的草药看似不多,但如果单独拿出来熬成汤药,也有一小碗了。
大公今天的情况有所好转,药量可以试着减半。
如果今天的情况更好一些,明天就可以再减。毕竟是药,能不吃就不吃,能少吃就少吃。
燕麦先不要吃,蔬菜里那些不好嚼的也不要吃,不要增加肠胃的负担。
你们找一个厨子跟泰瑟尔学一下蒸馒头,肠胃不好的时候吃馒头最合适。”
粗纤维什么的穆仲夏也不能提出来,免得被追问不好解释,主要也是他懒得解释。
杜维尔立刻道:“我亲自跟泰瑟尔鹰王去学。”
穆仲夏:“那最好。”
穆仲夏上辈子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后来的久病,也算是有点基础的医学底子。
再加上身处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结合他现在跟塔琪兰学习的草药学,要说治病救人,他的理论知识其实不比伊甸的这些医者差。
又交代了三位医者如何护理奥拉大公,穆仲夏就告辞了。
奥拉大公这样的肠胃情况,穆仲夏也没提让他继续喝营养药剂。
药剂的效果厉害也厉害,但如果不对症,那就跟毒药没两样。
穆仲夏也不能肯定奥拉大公的急性肠胃炎如此严重是否也和他喝了太多的营养药剂有关。
穆仲夏没提营养药剂,他离开后,杜维尔三位医者商量了半天,统一决定先不给大公喝营养药剂。
万一喝下去大公又严重了,那他们就真的得死了。
杜维尔说他亲自去跟泰瑟尔学习蒸馒头,不过奥拉大公最后还是派了贴身侍从庞乐过去。
朶帐里只留下了杜维尔,奥拉大公也从半躺的姿势换成了平躺。
杜维尔可以说是奥拉大公的心腹。这次奥拉大公出事,杜维尔也是真的做好了给大公赔命的准备。
哪知柳暗花明,穆仲夏的出手相助,让他捡回一条命。
没有别人在,杜维尔不掩饰内心的某种想法,叹道:
“每一次见到穆仲夏,我都万分的惋惜。如此天才的人物本该是我们伊甸人的骄傲。”
奥拉大公看着朶帐顶,不做声。
杜维尔:“大公,我们,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奥拉大公这才把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凉凉地反问:
“你有信心在帝玛塔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带回伊甸?”
杜维尔缩了缩脖子,他没有!
如果奥拉大公以前只有50%的心思想把穆仲夏带回伊甸,现在就绝对就是500%。
但就如他说的那样,他是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能力。
哪怕伊甸派大军过来,他也不敢拍胸脯保证能把穆仲夏从亚罕平安带回伊甸,更何况还有一个前提,穆仲夏愿不愿意回伊甸。
而谁都清楚,他不愿意。
奥拉大公倒没有杜维尔表现得那么沮丧,他只是淡淡地说:
“我们现在与亚罕合作,总好过与之交恶。和亚罕合作,就少不了和穆仲夏合作。”
奥拉大公没说的是,穆仲夏厌恶伊甸的主要原因并不在凡露丝、弗李登身上,而在纳农巴尔和齐德沙那些人身上。
以齐德沙的尿性,派翠丝的死都不好说与他没有关系。
奥拉大公心知穆仲夏不可能回伊甸(定居),但若他愿意时常回伊甸小住,哪怕如他去威尼大部那样学术交流都可以。
至少那样可以加深伊甸与穆仲夏之间的联系,也可以加深……
可要穆仲夏心甘情愿地愿意再踏上伊甸的土地,愿意再回故乡去看一看,就必须消除他心中的那股放不下的郁气。
只是不管是纳农巴尔,还是齐德沙,要把这两个人拉下马,需要徐徐图之。
奥拉大公:“穆仲夏愿不愿意再回伊甸这件事不着急。我们还要在亚罕待几个月。以后也不是不会再来。
他如果愿意再去威尼大部,我们的人也一样可以去威尼大部交流学习。
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多和寨拉穆部落的医者接触,至少要把他们剖腹产的技艺学到手。”
杜维尔点头如捣蒜,十分开怀地说:“寨拉穆部落的医者并没有拒绝我们学习剖腹产技艺的要求。”
奥拉大公:“你找一些医书给穆仲夏送过去。”
杜维尔:“我明白。”
对奥拉大公的某些决定穆仲夏自然是不清楚的。
从奥拉大公这边回去,他去找了塔琪兰说话。
几个年幼的孩子正在一起玩儿。
穆仲夏对他们也没有严格的隔离限制了,孩子们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现在只等着落痂回家,可以不用那么拘着了。
赫索伦的情况稳定让塔琪兰从混乱的状态回归到平日应有的属于术法大师的冷静。
穆仲夏把他这段日子以来少有的空闲时间写下来的内容装订成册递给塔琪兰。
塔琪兰接过,面带狐疑地翻开,因为穆仲夏的表情过于严肃,以至于她对这本装订的薄册子也万分地郑重对待。
结果翻开后却发现册子上写的是朶帐内这几个孩子的治疗观察日记,甚至还有每一个孩子每天详细的用药记录,最后还有奥拉大公这一回生病的用药记录!
塔琪兰抬头,眼里是询问。
穆仲夏:“塔琪兰大师,这一次的疫病,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们所拥有的药品的低效,所拥有的药剂种类的稀少。”
塔琪兰合上册子,赞同地点头。作为术法师,她当然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
穆仲夏:“药剂出自术法师,药品由医者研究,但术法师的工作重点却并不在药剂上。
医者也因为没有完整科学的医学体系支撑,药品的研发可说是极其的简陋。
这一次的痘疮疫病,如果我们有更针对性的药剂,先不说会不会引起那么大的恐慌,被传染的人也不至于陷入绝望。”
塔琪兰对此并不赞同:“大家一开始确实很绝望,但我们有你啊。
你给出的那些防治意见和用药意见,事实证明是非常有效的。更不要说你弄出的84消毒液。”
穆仲夏却摇了摇头,说:“消毒液只是最基本的辅助。
我们之所以能这么快地控制住疫病,那是因为在亚罕。
亚罕的低温在很大程度上延缓了痘疮病毒的传播。
再加上亚罕地广人稀,我们可以做到把大家都拘在朶帐里,不让人员四处流动,从而也阻止了痘疮病毒的传播速度。
再说到用药。
我也是纯粹死马当活马医,我没有可以拿出来的理论论证,更没有在用药上实用性的可支撑的论证。
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了,所以我们现在看起来是成功的。”
塔琪兰沉默了。
穆仲夏:“塔琪兰大师,您是我最为信任的术法大师,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来做这件事的术法大师。
配制更有效的针对痘疮疫病的‘药剂’,配制更有效的针对急性肠胃炎的‘药剂’,甚至是……
配制可以阻隔被痘疮病毒传染的,痘疮疫苗药剂。”
塔琪兰瞪大了眼睛,满面惊愕。这怎么可能!
穆仲夏严肃道:“任何一种传染性强烈的疾病,从理论上来说都可以采用提前注射疫苗的方式来达到免疫。
如果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注射了痘疮疫苗,即使痘疮爆发,他们也不会被传染。
如果所有人都注射了疫苗,那痘疮这种疫病甚至可以从罗格里格大陆上彻底消失。”
塔琪兰的呼吸粗重了起来:“怎,怎么可能……这,这完全,不可能!”
穆仲夏掷地有声:“没有什么不可能!”
塔琪兰下意识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仲夏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在他决定和塔琪兰谈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想到塔琪兰一定会问他,可是,他无法回答。
塔琪兰咬住嘴唇,心脏在剧烈跳动。
沉默蔓延了没多久,穆仲夏再次开口:
“为什么我会知道,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疫苗是存在的。
但需要医者和术法师来共同研究。
我让额松和噶素留下了这次患病比较严重的一些人的痘痂和血液样本。
我会制作几样特殊的仪器用来研究相关药剂。
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
在穆仲夏的“故事”中,有那样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有一种叫‘天花’的疫病,发病的症状和痘疮类似,危害性却是远超于痘疮。
那个世界的人先是用天花病人的痘痂来种人痘,种痘成功并活下来的人就等于得了一次小天花,这样的人就对天花病毒拥有了免疫力,再也不会被天花侵袭。
但人痘还是有危险,体弱的孩子很容易熬不过种痘的过程。
后来,人们发现牛也会得类似天花的牛痘,人们就用牛痘来代替人痘,发现种牛痘要比种人痘安全许多,后来牛痘就普及了。
再之后,人们又发明了牛痘“药剂”,这种药剂不是口服,而是通过注射进人体内来达到对天花的免疫,因此也称之为牛痘疫苗。
从那之后,那个世界的人就再也没有遭受过‘天花’的危害。
那个世界的药剂学很低级,他们甚至没有术法师。可他们发明了天花疫苗,发明了许多许多传染性疫病的疫苗……
“我们这个世界有机械师,有术法师,有那么强大的术法药剂学,我们更应该拥有我们自己的疫苗,拥有更强更有效,种类更繁多,针对性更广泛的药剂!”
塔琪兰早已听得忘记了呼吸,耳膜都被心跳震得嗡嗡作响。
“还有,奥拉大公这次的急性肠胃炎,本来只要服用止泻消炎的药剂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没有。
他差点因为一个小小的急性肠胃炎就丧命,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在术法药剂学上,我还是一个初学者。我还做不到配制出药力强大的消炎药剂,做不出止泻药剂,但您可以。”
塔琪兰凝视着穆仲夏,久久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