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欺负人
作者:空谷流韵   四季琳琅最新章节     
    亚瑟彬彬有礼的阴阳怪气,以及明明不了解中国文化、却固执地坚持诋毁,确实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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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景春莹想到总监对自己的叮嘱,又怎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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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傲慢的亚瑟上一课,她的法语水平和知识储备,都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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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得罪这位靠吃祖荫叱咤国际高奢圈子的洋大爷,就是抹了玛琳娜的面子,岂非让对自己一直不错的总监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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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片刻前介绍国风艺术的热情与真诚,荡然无存,却也只能,努力换成社交场合常见的塑料假笑,应酬道:“哦?原来是知识产权方面的问题,我不是学法律出身的,倒确实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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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端起酒杯,一副“其实我也懒得再多说”的表情,淡然开口:“没事,中国的服装设计师和珠宝设计师,喜欢抄袭,我们各大品牌,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稍微修改一下的抄袭,还算愿意动动脑子,大量的,都是直接仿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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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琳娜附和道:“是的,中国这边,高仿成灾。好笑的是,他们自己还不觉得这是违法、且不体面的。我们嘉顿珠宝的基础款,也和tiffany、卡地亚等品牌一样,不知道被仿制了多少,出现在市场上。claire自己就是设计师,一定也很痛恨这样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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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琳娜最后一句,也在替景春莹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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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于玛琳娜,这几十年来,可不仅仅是暗通款曲的老情人,更是给她介绍大量昂贵订单的金主,所以玛琳娜必须在“情绪价值”上,时时刻刻都把亚瑟伺候得舒舒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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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过几次景春莹的中国风主题稿件后,玛琳娜又确实挺喜欢这个年轻的中国设计师,于是多少表露几分回护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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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说完,就拽着亚瑟,往中国区总监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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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转过身,走到陈列台前,翻看玛琳娜将要展示给几位高定客户的历年手稿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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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法国女人很有才华,令人想起可可香奈儿,景春莹单看玛琳娜的线稿,都觉得在专业上颇受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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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刚才那个回合后,她心里的郁郁之气一时难消,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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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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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晚宴结束后的次日,工作时间,景春莹联系了凌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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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是“锦绣东方”服饰品牌的首席设计师,与景春莹一样也是安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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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两个女孩在一次同乡会上认识,因所处行业近似,平时会约着一起看各种艺术展、文物展,彼此也常交换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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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闺蜜不闺蜜的,没必要硬称,同频知音,倒是算得上七八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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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景春莹的生日时,凌虹送了她一块自己最新设计的丝巾,以中国唐时文物螺钿琵琶为灵感来源,六瓣与四瓣的宝相花交错排列,就是景春莹在欢迎玛琳娜时戴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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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今日给凌虹打这个电话前,已根据亚瑟言谈中的线索,去网上搜到了些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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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她开宗明义道:“凌虹,我眼不瞎,你的设计,取材于我们自己祖宗留下来的文化宝贝,我非常喜欢,入秋后,属你送的这条丝巾,我佩戴的频率最高。而且唐朝的纹样,在国际公认的版权原则里,早已进入公版领域,和骡牌那个老花图案完全两码事,所以,我绝不会认为你抄袭骡牌。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们品牌前两个月被骡牌找茬,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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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倒很干脆:“春莹,几句话说不清,你中午没有其他约会的话,我来找你吃饭,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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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时后,两个女孩在东湖路附近的咖啡简餐小馆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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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从文件袋里掏出一沓设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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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莹,这是我创作的‘螺钿琵琶’纹样女装系列的所有手稿。送你的丝巾,最先打样完成,所以开春不久,就成了你的生日礼物。而剩下的这些,衬衣、夹克、风衣,陆续在七月上市,从我们在上海、杭州、南京各门店的反馈看,销量很不错,杭州的有家门店,这个系列在八月还拿了销售冠军。但没想到,一个同行,给骡牌的中国区总监和法务写信,说我这个咖褐底色、偶数花瓣图形排列的外观,就是抄袭他们的老花。骡牌的法务,指令他们的外聘律师,给我们品牌发了律师函,让我们下架所有‘螺钿’琵琶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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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啥!”景春莹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道,“你们又没侵权!难道它骡牌在我们的唐朝一千年后,用自己的家族名字弄个花样印在他们的皮箱手袋上,我们中国的设计师,就不能把明明是本民族的文化遗产、和他们法国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图案,用到作品里了?再说了,老花、四叶草,也不是他骡牌的独创啊,我们珠宝界,法国的vca、意大利的普契拉提,都有四叶草图案,它骡牌为啥不去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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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无奈道:“你说得都对,你的观点,我当时和对方律师沟通时,就心平气和地说过了。但骡牌的律师,见我们这边不肯下架商品,直接带着他们的法务,去市场监管部门,举报我们假冒商标,因为骡牌那种褐色底子的四叶图案,注册了商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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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摇头:“不对不对,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螺钿琵琶的图案,和骡牌老花的图案,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不论告抄袭外观,还是告侵犯商标,都靠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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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冷笑:“你激动也没用。事实就是,骡牌成功做到了,我们上海门店全系列的唐风产品,被责令全部下架。我们公司内审部门,开始对我进行问责,让我赔偿。是创始人之一的女老板出来说,不可以这样对我,要求终止内审流程。然后,女老板私下和我商量,让我主动离职,不然她也无法对其他股东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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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说到最后,勉励维持的惨淡苦笑,终于像破碎的面具般崩裂,两眼泛红,须臾后伸手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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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听得肺都要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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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的上海,居然还有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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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案件的恶劣之处,不仅在于,让并没有侵犯知识产权的国风品牌,蒙受巨大的损失,更在于,令应虹这样优秀的年轻设计师,受污蔑、丢饭碗、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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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抽一张餐巾纸,递给应虹:“背刺你的那个同行是谁,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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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不知道,后来他自己在男生同学会上喝多了又太得意,说漏嘴了。是我读纺织大学时的同班同学,现在供职于另一个国风品牌。我在班级群里质问他,他还很得意,说我的设计就是抄袭洋牌,服装设计界,应该以我这样的设计师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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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吐出一句“王八蛋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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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遇到尹女王夫妇那样的渣客户时,她都没那么生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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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是设计师,抄没抄,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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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妒嫉自己的同学成功,就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要脸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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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反过来安抚景春莹:“生活不是爽剧,不可能天上掉个金手指下来,让我虐一下这种人。而且我现在也没时间花在生气上,我得马上找工作。不过,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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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意识到什么,问道:“是不是有意向的下家,打电话去你现在东家的人事部门做离职调查,就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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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我明明是受害者,现在在业内倒成了有污点、有前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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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道:“你把简历也给我一下。我们虽然是珠宝行业,但与服饰、时尚赛道也有点交集,我帮你找找东家。对了,你近期生活开销有难处的话,就搬来安福路和我住,千万别不好意思。上海房租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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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很感动:“我第四季度的房租刚付掉。万一年底还找不到工作,我就来求你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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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点头,想了想又道:“再不成,你自己干,做独立设计师。我今年认识了个姐姐,绝对的高知,人又美,心也善。她离婚成功后,开始像董洁那样做直播间,你设计的衣服,完全可以成为她的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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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眼睛一亮,掏出手机道:“你看我最近设计的系列,叫‘徽风皖韵’,自己练内功的,不是公司的项目。我发你图片。”

    景春莹忙阻止:“别,小姐姐,我们做设计师的,创意图、初稿、二稿三稿之类的,千万别见谁就发微信,最多拿在自己手里给别人当面讲讲。我是好人,但坏人多了去了,坏人收了你的图,把你的稿子直接洗一洗,自己打样、宣传,然后抢先发布后去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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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叹声“我就跟小红帽一样不长心眼”,遂改成直接举着手机,给景春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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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粉白相间的风衣、阔腿裤系列,灵感来自宣城泾县的桃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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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孔雀绿的晕染感百褶裙,和同色系的立领真丝衬衣,灵感来自池州的牯牛降和九华山。绿色代表牯牛降的碧水,衬衣会织入提花暗纹,仔细看就能发现,是山峰叠嶂的线条,代表九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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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长袖、短袖和无袖的连衣裙,属于one piece类型,但我想点缀一些木耳边,寓意安庆的长江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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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这几件,是本系列的男装,无论细羊毛的休闲西装,还是棉麻质地的度假服,主题都是徽墨,写意的画面表现黄山松,或者歙县、黟县一带的徽派建筑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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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说着说着,方才的晦暗落寞的神态荡然无存,换成了交织着憧憬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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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最好的治愈剂,就是自己原创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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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抬起头,看着凌虹的眼睛:“我是做珠宝设计的,你们服装设计的技术问题,我不懂。但我相信审美是相通的,凌虹,你的创意,本身就很棒,现在的这些手稿,也已经很成熟了,起码我看来,比许多财富自由者穿的那些满身logo的洋品牌,美太多。你如果先打样的话,首期资金估计要投入多少?我来凑份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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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推辞道:“不不,春莹,你肯借我一间屋子,我已经很感激了。都是沪漂,我怎么好意思还套路你的钱来打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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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怎么是套路。安徽人投安徽人的作品,不是挺正常的么?而且我在入职嘉顿珠宝前,也攒了些皖南风物题材的珠宝作品,那是被排除在职务作品之外的,属于我自己的知识产权。咱俩可以通过刚才我讲的姐姐的直播间,联名推广、出售。对了,那位姐姐,是黄山人,也是咱们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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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虹被景春莹熠熠生辉的目光,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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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去找几个熟悉的面料商、制衣商,仔细核算一下。春莹,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心情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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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孩,吃着最简单的三明治咖啡套餐,聊着自己热爱的事业,畅想未来,徽州山水、徽派梦境中,一帧帧罗绮霓裳、宝石琳琅交替出现的画面,覆盖了伤害她们的人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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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虽然告别的时候,景春莹再次鼓励凌虹“向前看”,她转过头,却马上毫不犹豫地给秋爽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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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姐,你在上海的本单位,具体是负责啥岗位来着?出去检查的那种执法,归你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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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管受理信访与举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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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春莹道:“有个已经了结的案子,冤枉了我的一位设计师朋友。她已经重新开始,没有抑郁,也不提要来信访伸冤啥的。不过,我得给你把这个案子详细说说,因为,冤枉她的,很可能,是你同事。或许,我是说或许哈,你同事其实也明白,我朋友是被冤枉的。”

    秋爽什么道行,一听就懂了。

    景春莹这姑娘,别看年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阅人处事的能力之强,其实杠杠的。

    她是想提醒秋爽,当心这个同僚。

    因为,手握权力者,若行事不公,其他方面的人品,大概率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