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魂萦绕苍山远(三)
作者:楚环山   剑雪苍山最新章节     
    南思昭道:“哦,是吗。杨干贞若还在找南某?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刘康道:“前些日杨干贞遣使来朝通好,当时大人正去了巴西公干,自然不知道了。杨干贞的使者携带了大量珍宝,馈赠重臣,咱家不过一奴才而已,却也有幸收到一份礼物。而那使者送礼的同时,附带着还送来一些更重要的机密,关于殿下的机密。”

    南思昭笑道:“哦,是吗。南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刘康笑道:“那是自然。三十年前郑买嗣弑南诏王舜化贞,杀蒙氏亲族八百人于五华楼下,然而却恰好有一人逃脱了性命,此人便是南诏王弟舜化成,也便是殿下您了。”

    南思昭浑身如针刺一般,猛然间一颤,三十年前的旧事也随即泛上心来。阴沉的天色,毫无征兆的叛乱,数百名亲人一日间尽数被杀,而自己,却在几名忠心的侍卫的护送下连夜逃出羊苴咩城,躲进苍山深处。

    那时候自己不过十来岁年纪,而今却已是两鬓斑白,但那日的血腥却始终如昨日发生的一般,常常让自己在暗夜里惊醒,惊骇不已。

    刘康看着南思昭面色变幻不已,得意的笑道:“看来殿下对那日的事情还是记忆犹新啊。那更好,相信另外的一件事殿下自然记得更清楚了。”

    南思昭一惊,喃喃道:“另一件事。”

    耳边突然响起那熟悉的歌声来。

    刘康笑道:“不错,另一件事,看来殿下记的还是很清岳的。郑买嗣的叛兵攻进羊苴咩城的宫内,却发现,宫内已经是空空如也,包括内库中南诏诸王历年积累下来的大批奇珍异宝,竟然神秘的消失了。请问殿下,这些东西去到哪里去了呢?”

    “珍宝?”南思昭听了刘康的话,有些吃惊,道,“原来你说的是珍宝。我还以为,哈哈,哈哈哈哈。”

    南思昭只觉得些事有些荒诞,忍不住纵声长笑起来。

    刘康脸色突然一暗,露出一股阴狠之色,却并不答话,待南思诏笑完了,方道:“殿下觉得很好笑吗?”

    南思昭住了笑,方道:“当日我皇兄大宴群臣,对于郑逆谋反丝毫不觉,以致于数百亲族尽数被杀,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去藏那些玉石珍宝。南某还倒真以为杨干贞暗中寻访我,真是想助我复国,却原来是怕我不死,留下后患,想出这么个借刀杀人的法子来。刘公公居然会相信这些毫无可能的鬼话。”

    刘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嘿嘿,况且此事未必就是毫无可能。”

    南思昭“哦”了一声,道:“原闻其详。”

    刘康道“前朝永平五年,王建以王宗范、宗播、王宗寿为三招讨使,下诏伐大长和,败其军于潘仓嶂,杀其酋长赵嵯政等,破其武侯岭十三寨,斩首数万人,几灭其国。后因蜀中内乱,这才中途班师。当时殿下似乎便在王宗范的军中担任行军司马,此事不假吧。”

    南思昭道:“那便如何,郑仁旻趁中原乱世,举兵犯蜀,前朝高祖方发兵反击。当时南某归蜀不久,高祖收留南某,并委以重任。南某受此大恩,自当效力。这跟那批珍宝有何关系?”

    刘康笑道:“此次战事之起因,咱家没必要理会,然而郑仁旻犯边之兵力不过万人,而王建居然发兵十余万讨伐,此事岂不是和常理大大不符。”

    “那依公公的意思?”

    刘康道:“王建父子向以贪财着称,若是知道南边藏了珍宝无数,且有人愿以此为谢,求出兵复国,王建何乐而不为呢。”

    “公公若这么想,也未尝不可。南某并无心让公公失望而归,但可惜,”南思昭双手一摊手,“没法子,只得让公公失望了。”

    刘康身子向前慢慢探出,盯着南思昭,缓缓道:“那么说,咱家说了这半日算是白费口舌了。”

    南思昭拱拱手,道:“南某确实无意让公公空手而归,得罪了。”

    刘康直起腰,复躺进椅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但说话的声音却阴冷:“殿下,咱家好言相劝,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殿下是聪明人,今日情势殿下也当明白,若是乖乖说出也就罢了,否则,生死不能自主,那又何必呢?”

    南思昭一笑,长吸一口气道:“南某三十年前便当死了,苟活至今,已颇感上苍眷顾。便多活几年,想来也不过如此,公公若有心成全,南某倒很感谢公公厚爱。”

    “咯咯咯咯,”刘康猛然间一阵尖笑,嗓音尖利,便如暗夜间的鬼魅一般,让人毛骨悚然,“殿下想得也太美了。死,那自然容易得很,最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哼哼。听说文人多傲骨,殿下入蜀三十年,隐然是蜀地清流中的柱石,咱家倒想瞧瞧,殿下是不是也是一身傲骨啊。”

    说着,右手一挥,尖喝道:“来呀。”

    身后两名侍卫应声而出,捧出一套刑具来。

    刘康阴笑道:“素闻关中刑罚之酷,天下无出其右,落入关中刑吏之手,便是死人也会开口招供,咱家偏就不信,想来殿下必也不会相信。今天恰好,这几位侍卫兄弟,以前都是关中刑吏出身,祖传的手艺很是不凡,现在便请殿下品评一番如何。”

    南思昭轻蔑的看看那几名侍卫,冷笑道:“是么,这么厉害的刑罚,南某倒真是好奇,试上一试,倒也不枉公公厚爱。”

    刘康道:“哼哼,殿下口气倒硬得很,但愿骨头也有这般硬便好了。来呀,给殿下上刑。”

    几个侍卫走上前来,一人便驾起南思昭双臂,另两人将一套夹棍套住南思昭十根手指。接着自怀中摸出一只木匣打开,摆出一排钢针来。

    那钢针在烛光映照下,泛出蓝莹莹的寒光。

    刘康站起身来,狞笑着道:“殿下,来,咱家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所谓的‘气死阎王’,将这夹棍夹住十指,将这浸了剧毒的钢针从十指甲缝间慢慢钉入,听说端的痛苦无比,这毒虽剧,却不致人死命,据说受了此刑,生死连阎王亦不能断。当然,到底是否如此,咱家可不敢自己试,劳乏殿下了。”

    说着,嘎嘎嘎又笑了起来。

    南思昭表情泰然,道:“哦,是吧,这个南某倒没曾听说过,正想试试。”

    刘康哼了一声,一翻眼,道:“用刑。”

    话音方落,刘康只觉膝间一麻,接着那笑声一滞,如似给人拦腰斫断一般,然后通的一声,竟然单腿跪在了南思昭面前。

    上夹棍的两名侍卫忙叫一声:“公公”。

    上前去扶。却不料两人腰间一麻,竟然一前一后倒了下去,正压在刘康身上。此时刘康正单膝跪地,哪禁得起这两个彪形大汉的身子,只听“咔嚓”声响,将他一条腿硬生生压断。

    刘康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打着灯笼的几个太监亦忙冲上去,要扶起三人。

    忽不知何处一股劲风袭来,竟将灯笼中的蜡烛尽数熄灭,监牢内顿时黑成一团,众太监侍卫登时静了下来,只觉着这大牢内一股阴风袭骨。

    众人正惊疑间,不知谁在叫了一声:“有鬼呀!”

    说着,直向外逃去。一时间,惊叫声连连,众人争先恐后,冲出监牢。

    牢房中一时悄无声息,一缕月光自小窗间射进,使这黑暗的恐怖稍稍减却。

    南思昭虽信佛,却并不惧怕鬼怪,但亦觉得方才突然的变故怪异之极。看到地上扔着的灯笼,便弯腰捡了起来,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只见那灯笼的纸已经破了一个小洞,顺着那小洞,扯开灯笼,便见里边的蜡烛已经被折成两截。

    跌落在灯笼内的那截断蜡旁,有一块黑黑的不知是何物。南思昭捡起细看时,才看清是拇指大小的一块木屑:自然是有人以这木屑打断了正在燃着的蜡烛,那么使刘康及两名侍卫摔倒的,自然也应当是木屑了。

    南思昭心下不禁骇然:是谁有如此能耐,能以一块小小的木屑伤人?忽得想起一事,回首向牢房深处望去,然而那边却并无人影。南思昭心中越发疑惑起来,低声自语道:“这便怪了,会是谁呢?”

    想了半日,终无甚头绪,因而只得罢了,心道:自己身世已明,自然往后祸连不断,此人既肯相救,日后定还会露面,也不必急于一时。

    想着,便和衣躺下。

    恍惚间,南思昭眼前变得渐渐清晰,一阵汩汩的泉水流淌的声音,夹着甜美清脆的笑声,传入南思昭耳中。

    悚然惊醒,却见眼前一片葱绿的大山,山脚下是缓缓冒着的泉水。一群身着白衣的少女正围着那冒着的泉水嬉戏打闹。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转过头来,露出甜甜的笑来。南思昭心中大喜,想要上前抱那少女,那少女却突然间消失了。

    南思昭大急,想要呼唤,却始终发不出声来,那大山,也突的轰然倒地。南思昭仿佛看见一大群人,被绑了起来,那些人影渐渐清晰,是母亲,是王兄,是妹妹,那数百人竟然都是自己的亲人。

    南思昭急忙上前,想要替母亲解开绳子,却怎么也解不开,便在这时,突得冲过来一队士兵,那些士兵手中闪亮的钢刀刷得落下,将他的母亲、王兄、妹妹砍倒在地。

    南思昭冲上前去,想要救母亲,却见一名身贯盔甲的将军,狞笑首,挥起钢刀向自己头上砍来。南思昭大叫一声,转身便逃,那天便突然间黑了,天的尽头,一道接着一道的雷电,倾盆的大雨便下了起来。

    南思昭在大雨中连爬带滚的逃命,而身后,那柄闪亮的钢刀,似乎始终不断的砍向自己。

    终于,在一座悬崖边上,南思昭大叫一声,纵身跃下。

    而这一声大叫,也将南思昭从梦魇中惊醒。

    他猛地坐了起来,只觉浑身冷汗直流,微微静一下神,抬头看时,只见一道阳光自小窗间照了进来。

    牢房内,散乱着破碎的灯笼、夹棍和泛着蓝莹莹光芒的毒针。

    南思昭擦擦额头的汗,长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舒松一下筋骨。偶尔一瞥间,却见里面的牢房内,那位岳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躺在草席上,酣睡正香。

    南思昭心中大是怀疑:此人在这牢房中来去自如,毫无声息,端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确是武林高手无异,但昨夜暗中出手相救的是不是真是他,却也不敢肯定。

    正思间,牢门口轻轻一恍,吴老七端了早点进来,见着南思昭,笑道:“大人昨夜受惊了。”

    南思昭心念一动,笑道:“受惊倒是无关紧要,南某三十年宦海浮沉,受了惊吓不在少数。只不过昨夜受了高人恩惠,却不知是何方高人,这恩惠无以为报,才是令南某不安所在呀。”

    说着,盯住了吴老七。

    吴老七听南思昭之语,自然地转头去看岳公子,突然发现南思昭盯着自己,便忙又转过头来,讪讪地笑道:“高人吗,自然神龙见着不见尾,便是施恩,自也不望报答。”

    见吴老七举止略慌,南思昭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却也再不说下去,转了话头,道:“刘康如何了,吴大人可曾知晓?”

    吴老七听他问及,忙左右看看,确信无人偷听,才道:“大人,此事可有些不妙,今天早晨,突然来了一队禁军,将成都府牢围了个严严实实,听说刘康昨夜还未及回府,已经被人杀了,但浑身上下找不出受伤的地方,你说怪不。”

    南思昭点点头,笑道:“看来刘康死了,会有更多人来找我的麻烦,成都府牢只定会越来越热闹,吴大人,你可要小心了。”

    吴老七嘿嘿一笑,道:“那有什么,反正也轮不到下官头上,您说是不是。”

    南思昭道:“说的也是。哦,吴大人,南某想换间牢房,您看可以吗?”

    吴老七一愣,道:“怎么,大人觉得这一间住着不习惯吗?”

    南思昭道:“那倒不是,你看,昨夜那么一闹,这满地都是毒针之类的,南某虽不怕死,可万一中了这些毒针,那可死得有些冤了。”

    吴老七忙道:“是,是,小的马上给您换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