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题记
即墨白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是他参加完他外公葬礼后的一个下午。
开学几天熟悉下环境就要开始军训。即墨白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开始人生不算第一次军训但又的确是第一次的军训。
哪知这个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个消息:老人家住院。
当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老人家已经住进重症监护室。
进去的是即墨白的外公,他妈妈和舅舅们的父亲,他记忆中最后一位慈爱的长辈。
I型呼吸衰竭,低血糖,陈旧性肺结核,右侧胸腔积水,脑萎缩,低蛋白血症,高脂血症,肺全部泛白不可以正常呼吸。
当他们来到监护室外时,只可以通过玻璃看到外公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黑,鼻腔处插着几根管子,护士喊他,他没有一点反应。
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还有他的孙子孙女和外孙一起在门外,大舅舅抱着头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小舅舅则叼着根烟不停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阿姨抱着他的母亲小声地痛哭。
过了很久,医生从里面出来,低着头道:“各位家属,老人还有最后一点意识,各位可以去买点老人家一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让他吃好点。”
“医生啊!——我爸爸怎么了!”四个孩子异口同声道:“我们还没赚够钱,还没让爸爸享福啊!爸爸……怎么可以……” 话卡在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两个女儿崩溃大哭。
她们忘不了,小的时候家里穷四张嘴天天要吃饭,她们的父亲,那个当时还年轻黝黑的男人,半夜三更在田地里捡别人地里漏的一点点红薯带回家给她们吃,而他自己则饿得倒在地上,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强撑着,生怕她们担心。
两个儿子罕见地红了双眼,小时候,憨厚的父亲不识字,没有什么文化,但他却不愿意让几个孩子也像他一样连个“四”字都不会写,母亲体弱,做不了什么重的农活,靠纺织来换取微薄的收入为家里减轻负担,为了让他们几个上学,父亲一个人早出晚归,凌晨流着一头的汗回来,天不亮就出门谋取生计。过重的劳力压垮了父亲的脊柱,父亲还不到三十岁整个人就垮了下去,他们可以活下来,父亲付出了太多太多,可以说,没有父母,他们或许早就在某一天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他们有能力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好不容易可以尽孝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甘心啊!
如果后悔可以换来一次活过来的机会,那么他们愿意永远后悔下去,但只是如果。
“滴滴——”
几小时后,护士和医生从重症监护室走出来满脸疲惫说道:“家属请节哀。”
………………
外公的送葬是在一个雨天。
十几辆车在大街上开着,最前面那台车玻璃上挂着黑白相间的遗照,那张照片是外公和外婆结婚的时候拍的,四个儿女从家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他们都很年轻,上面的他们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没有因为生活不幸而害怕,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像是在高兴自己终于有个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样。
他一辈子过的太苦了,父母死的早,好不容易和外婆一起把孩子拉扯长大,什么都没有享受到,自己的老伴就永远地离开他,他一个人对于现在的东西什么都不懂,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留给他的,只有孤独,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自从外婆去世后,和他一个时代的人都逐渐离开,他越来越和这个世界脱轨,没有人再懂他,没有快乐再属于他,也没有什么幸福愿意再拥抱他,他不属于这个让他感到陌生,感到孤独的世界,他离开了,至少他可以去陪自己的老伴,和她一起化成天上的星星,天上还有很多和他们语言相通的人,他们至少在天上不会那么寂寞。
一家十几口人身穿黑衣,站在外公的坟墓前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大雨砸在雨伞上,将伞砸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可笑,早干什么去了?活着的时候等不来一个电话,等不来一个探望,没想到死了以后反而得到了自己活着的时候最渴望的东西。
外公在记忆中对他很好,不过当所有人都满脸泪痕的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干干净净,显得和一旁都双眼通红的人群格格不入。
天还是那样的蓝,路上的行人还是那样的匆匆忙忙,花一样努力开放,草一样地向上生长,一切都和过往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想到电视里看到过生离死别的场景,
外公和那些老人一样,隔着层玻璃,向玻璃处伸着手,嘴巴在动。
大表姐见此问他为什么不伤心,他没有回答一句话。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不知何处言。
守完灵后,回到家,他把自己锁到房间里久久没有出来。他把自己的身体藏进衣柜里,黑暗的环境下,双眼像灯泡,亮得吓人,抱着膝盖,咬着下唇,两行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谁说,不哭,代表着不痛苦,不难过。
我不说话,不表现出来悲伤,这并不代表,我不难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对自己好的人就这么离开了,还是那么重要的,他不想就只在葬礼上哭那么一下把悲伤发泄出来,他把所有的不舍,痛苦,无力,都在此刻化成了无声的哭泣。
“啊!——”
您说过,要等我长大,看我结婚,看我和自己未来的一半生活,您还说,到那个时候,要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起给您过八十大寿,说要看着我们每一个人都幸福才好去陪外婆,可是呢?您的记忆和外婆一样,永远只停留在我们还是孩子的这一刻。
深夜,即墨白终于缓了过来,带着两双通红的眼睛来到客厅,他发现了不对劲。客厅乱七八糟,碎玻璃,纸屑,垃圾都散落一地,一滩鲜血显得格外显眼。他随着血迹走过去,看到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母亲。
他母亲似乎有点不对劲,即墨妈妈本来就在当年流产和母亲的去世中就精神就已经收到了巨大的打击,这次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般将她的精神压垮。
反正他们都是要离开我的,既然为什么还要活着?她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拿着把刀时而癫傻地在自己或者墙壁上划着,时而清醒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痕崩溃大哭。甚至半夜会起来像个鬼一样哭喊,将这层的人弄到睡不着。这不,才过几天就有人上门来警告他们,即墨白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看着缩在角落里自语的母亲,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即墨白眼中的泪水在触及他母亲那一眼,消失很多。
他的母亲,眼前这个女人有精神病,没有医学认证,只是他觉得。
他想起他的童年。
童年的时候其实他和母亲关系还是很好的,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父母只爱他一个人,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那时他抱着一堆的玩具,天天都无忧无虑的。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直到,他母亲怀孕了。他的童年因为自己这个未来的弟弟或者是妹妹被改变了。
这个还没成型的胚胎占据了父母所有的关注,所有的关怀,所有的精力,母亲天天都在想怎么让那个胚胎长得更好而捧着本关于这一切的书看,没有人会再来接他,他也从一开始母亲的接送变成了校车的接送,下午回到家里,看到的便是几乎满屋子的婴儿用品。
而他的母亲,那个生了他的人,在屋子里慢走,只瞥了他一眼,就又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想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背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书包,走到房间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望着那个有些月份的人,嘴巴微微张开,想说句话,但开开合合后,还是没说一句话,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想告诉妈妈,自己得了奖状,老师表扬了他,他想像以前一样,妈妈可以抱抱他,夸他一句,“你真棒。”曾经的触手可得变成了现在的遥不可及,变成了奢侈。
很久以后,那个女人才喊他出来吃饭。他记忆里父亲还是第一次回来这么早,那个时候,从母亲有了那个胚胎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月了,好像是五个多月,他从来没有记过,知道还是因为他在那次的饭桌上听到了。饭桌上,两人讨论着这个胚胎的名字,讨论着这个胚胎的未来,好像饭桌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自己是个多余的一样。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母要这样无视他的存在。
幸好,最后来了个黏着自己的小弟弟,一想到初见钟离情时他的模样,刚刚还有些悲伤的感觉消失了许多。这是个可爱的弟弟,因为他的到来,他的童年才没有那么孤独,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用处,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人会相信你,陪着你。
他是拯救我的人,在我痛苦时,他安慰我;在我孤单时,他陪伴我。没有他,我的世界只是黑白;没有他,我的天空只是灰色;没有他,我的躯体只是空壳;没有他;我的生命只是悲剧。
那个孩子让自己变得完整,让自己知道原来生命中还有很多乐趣。因为有了他,自己的童年才有颜色,他才有了人的情绪,而不是变成一个怪物。
回忆结束,即墨白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而是等到他的母亲安静下来后,他将周围被弄乱的一切收拾好,背起书包坐到客厅里写起了作业。
缺钱,是目前为止最大的问题。
父亲破产的突然,没有任何预备。
为了补空,他们家原来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他们从别墅里卖了搬到了一家又小又窄的巷子里,车子也卖了,换成了“11”号路车。父亲那里还剩下一些钱,存着,不够用,为了维持生计,两兄弟只好想方设法去赚钱。
即墨白用尽所有办法,早上天不亮就外出,周末他便去酒吧打工,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可没用。他是未成年人,身份证一亮,老板看到他的年龄就会以各种理由去克扣,最后到他手里所剩无几。
高强度的工作让即墨白身心疲惫,黑眼圈怎么也消不下来,上课时他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整天恍恍惚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能想。
钟离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趁即墨白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找工作,他太小了,初中都还没毕业,谁敢收他?
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可到头来,无处可用。
有人给钟离情推荐了一个赚钱的方法:去海选。有幸被选中,你就可能一步登天。
靠着“好心人”的帮助,钟离情来到了选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