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觉得压抑到喘不过来气的时候,罗升虎就会跑到福利院的一棵榕树下吹草笛,满眼的绿意和熟悉的曲调会让他怀念起母亲和弟弟还在的日子。
那时候三人经常去公园野餐,弟弟总嚷着要跟自己学草笛,但教了几遍他都学不会,慢慢自己就拿这事逗他,他还处于听不懂玩笑的年纪,回回都为同一个原因气炸。想到这里罗升虎“哼哧”一声难掩嘴边的笑意,带着回忆吹起草笛——
「我们这么久没去,不知道那棵树下的好位置是不是都被人占了。」
任凭调子在风声中远扬,罗升虎意识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躲了个人,他立马警惕起来,离开了那里。
第二次再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装作离开但绕路躲在了树后面,想看看到底是谁时刻监视着自己,没想到自己走后那人也没出来:
「难道不是来监视我的?」
第三次他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去的,而是较了个劲就想知道这人是谁,所以他比以往去得更早,蹲点在树后面等人出现。
没多久就有一个长头发女孩子左顾右盼后,匆匆忙一个跟头扎进了树丛,倒让罗升虎看得一愣:
「她为什么那么进去?不觉得疼吗?」
所以第四次他又偷偷埋伏好,发现对方还是一个路数,只觉得看人摔跟头好笑,后面又悄悄看了一周多,发现这人每天这个时间都要躲过来:
「她也知道这个时间老师看得不严吗?」
所以下一次他偷看人家躲进树丛后,又装作后来的模样在树下悠哉地吹草笛,只是这次曲调里参了点别的心思,他想看看人家会不会出来跟自己搭话,还故意制造了好些个契机,可惜对方好像特别谨慎,完全没有冒头的意思,所以他等了一周不到,决定自己上前搭话。
搭话以后才知道那不是个女孩子,他个子矮小看起来就和自己弟弟那么高,也不知道他到底几岁了,问过以后才知道他们同龄,只是因为那人太瘦小了,所以才看起来不到10岁的样子。
罗升虎挺宝贝这么个玩伴的,倒不是觉得他像弟弟,而是他身上那股叛逆劲,和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没次听他骂人都像是连带着自己那份郁闷一起抒发出来。而且他还是自己在福利院里第一个记住的孩子,一开始是因为同学欺负自己,他不愿意跟那群人一起玩,后面是因为罗怀慈的追加任务,导致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玩乐的事情,所以这位在自己烦闷时出现,照亮了四周阴郁气氛,又恰好替自己暴躁怒骂的同龄人就显得弥足珍贵。
他待他好,给他吃的,是因为感觉自己被需要,还是被一个直白、虽然浑身带刺又落魄到只能求助自己的人需要。那不是成年人世界里尔虞我诈,不是违心的利益纠葛,而是属于孩子们最直接、最单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一种亲近。
罗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还长期遭受着其他孩子的欺负,但这也正是他需要自己的理由。所以罗升虎只肯在两人关系疏远时才帮对方适当地解决一些问题,因为:
「如果你过得好,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他不想对方受伤难过,又不愿意看他走出这场泥潭:
「反正挨饿和欺负你都不是我做的,没有我的话你一样会遭受这些……我只是、只是有能力救你出去却冷眼旁观罢了。也算不上是什么罪过吧……」
他虽然无数次洗脑自己,却始终觉得亏欠了对方点什么,但好在罗默不是个给点好处就百分百信任人的小孩,他带刺、不服软、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带着自己一起骂,倒让罗升虎削减了不少愧疚感。
他会在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会教育一下罗壮,但又故意留契机出来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无时无刻关注着他们,就这样让欺负、挨打、安抚、制止,形成一个无限地循环。用隐秘又坚韧的线控制出了一段患难时刻的友谊。
等真的接触到密室的时候,罗升虎的世界观再次受到强烈的冲击,看着会议室里一摞摞不断走动数据的显示屏,还贴心地在上面展示了福利院孩子从入院到离开时的面容,好些个都是熟悉的模样。
显示屏里展示的数据是非详尽,有他们的入院时间、姓名、年龄、身体体重以及各种详细的体检数值——孩子们被当成待出厂的产品一样,在这些模式化的流程里交代了一生。
一个反复出现的数字镌刻在罗升虎眼里——18岁,所有人的时间轴都到此为止。
「董事长到底隐瞒了什么?」
“你先熟悉一下电脑里的文件吧,有不懂的再问我,不过里面也没什么难懂的地方,你自己多看两遍吧。”
抬头一看说这句话的是一向冷漠的洁西卡老师,她是担任自己在福利院这边工作的导师,罗升虎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有事自己看着办,别麻烦她,就鞠了一躬后僵硬地答道:
“嗯,好。”
人走后他才放心坐在那把椅子上,晃了晃鼠标后尽数点开桌面里的文件夹——
「血液报告?」
带着好奇他点了进去,里面却是一份份亲子鉴定结果,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孩子跟名叫罗怀慈的人存在亲缘关系。他眨了眨眼睛,记住了那个孩子叫什么,刚扬起嘴角觉得发现了老板的软肋,就在点开剩下的文档后瞬间消失。
可笑的不是老板在福利院有一个私生子,而是整间福利院都是老板的私生子,被蒙在鼓里却误以为能稍微牵制住老板的自己。他冷哼着笑,不耐烦地快速在几份报告间切换,直到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背后冒了不少冷汗:
「我他■到底是谁?」
耳鸣声“嗡”地一声在耳边扩散开来,移动鼠标的手指已经失去了可控感——原来自己最看不上、在心里反复咒骂的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原来自己体内流着那样一个畜生的血;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早就知道他是谁,还是选择了把自己当成条狗来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