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刚从空间里面出来,楚清鸢就觉得一阵凉意。
原来是外面下起来小雨,雨势并不算太大, 迷迷离离,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一片缭雾,缠缠绵绵,村庄炊烟。
深深呼吸一口,微凉中带着青草翠竹的芬芳。
她心情不错。
在妥帖的穿好的保暖里衣外面又穿上一层柔软舒适的轻薄棉衣棉裤,最后穿上一身简洁大方没有任何纹路的深色冲锋衣,外面加上一件长款呢子大衣。
把头发扎成高马尾,穿上黑色军用雨靴,手里提着一把墨色油纸伞。
锁好门后,她清幽的,走进画卷里面。
得益于阿爷的辛苦和寨子里面村民的帮忙,从家门口开始下山的路都是一块块的砚青石,两边铺着细碎的石子。
从她家向着山下一路延伸,一直到村里那条纵横的道路。
只是向着出村的路上不过百米就是土路了,从那百米开始回走,一直到村子那头这一趟长长的道路,都是青石石子铺就的。
这还是爸爸妈妈第一次一起回来的时候,阿爷指导两人出钱出力,让当时的寨老,也就是阿爷的叔叔联合村民们出工,大家一起共同完成的。
漫步走在细雨里,楚清鸢口鼻下巴都埋在冲锋衣立起的衣领里面。
后来她一直都挺喜欢作战服这种样式的衣服,那时飘着,小宝买来的衣服时效短,不好穿。
她不要皇帝的新装。
她就一身嫁衣。
当时看那些美女帅哥穿得那么酷,她还羡慕过。
现在,真相了。
想到嫁衣。
不可避免的她就想到了司峦骁。
她的那身嫁衣,是他一针一线用了半月时间亲自动手手工完成的!
这也算是他们这里早前的一种习俗吧,代表着对妻子的喜欢,爱重,和放在心上的珍视。
不过他们这里的男子虽然大多活泼开朗,脾气不错,但也少有会自己完成一整件嫁衣的。
有的是好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有的是亲人家里帮着做出大半,还有的老裁缝,会接这样的手艺活。
像她爸。
虽说当年也给妈妈做了嫁衣,可他不会刺绣,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妈妈那件是寨子里面手艺最好的七舅公把前期的都做好了,后面爸爸合得大片。
所以司峦骁当年不眠不休做的那件衣服。
真是,让她震撼感动了许久。
就着有些萧瑟的烟雨,她思维不禁有些发散。
算算年纪,今年司峦骁应该也才一十八岁吧。
现在的他应该还是健健康康的,腿也还没有受伤。
如今她是不会再到京都的楚家去了,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来年的时候到他们家退婚?
以前是她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以她前世的性格多半也是不会遵守这份婚约的。
后来知道有婚约的其实是他们的时候,她又已经死了。
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退了也很好。
没有必要因为两个女子的头脑发热,就把两个素未谋面毫不知性情的人一生都拴在一起。
到了现在她都没弄明白,司峦骁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执着。
她心里其实有点儿觉得他有病,例如妄想症之类的。
她觉得他对她的深情更像是一种他心底的幻想,他感情的排借。
虽然这样的猜想有点儿冒犯他的嫌疑,但她真就是这样想的。
至于他对她这莫大的恩情。
她一定会想办法回报他的。
哪怕倾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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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楚清鸢是对自己的认知有些误解。
上一世,实际上司峦骁在楚家看到楚清鸢的那一次并不是他们的初见。
司峦骁出身京都顶级世家。
他父辈爷爷都是当年起义的时候就在中心位置的那些人,难得的是他家祖辈还是从前时候的簪缨望族。
就是看得清形势。
散尽家财,鼎立拼命之后,现在京都地位举足轻重。
他外家也不遑多让。
虽然如今国情变化。
但他母亲家族那可是从前的几辈皇商,平和年间惯有栾半城之称。
就是现在放权散财之后也是功劳最大的红色资本,一样的家资无数,只是家族底蕴雄厚,人才辈出,现全都隐藏起来了。
而他妈妈是主脉家中独女,动荡年间姥爷抚养了旁支的五个表舅,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可见其受宠程度。
他从小长得好,能说会道又会看人脸色,父亲是国防一把手,唯一的小叔现在外交部任副职,以后的晋升也是指日可待。
从身家就知道他在京都的位置。
两家虽然晚后辈也有不少,他却是最吃香的那一个,虽然他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心黑手狠。
但,身后追随者无数。
从小他就知道别人的靠近大都有各种各样的目的,无非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东西。
金钱上的,利益上的,他都心里有数。
而他这个人,做不来什么虚与委蛇,当面应承对人三分笑,背后阴损带加捅刀子的事儿。
没错。
他说的就是贺家的那个贺子蕴!
那家伙,从小就爱显摆,又争强好胜还满嘴瞎话。
他爸没转过来的时候他妈就把他长得多好,学的多好传扬了满大院。
和谁长得不好,学不会似的!
贺子蕴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有事儿他没去学校,让他考了几个第一。
那他回归了肯定是要考回来的。
他哪知道?
这架势给他哭的!
他就没见过谁家的男孩子那么能哭!
看他可怜兮兮的他一想,算了,不就是年级第一吗?
他不得又不会怎么样?
于是,从那开始他就控制着,每次都比他少上那么几分。
主要是他挺想和他交个朋友的。
在小小的司峦枭眼里。
一般的孩子他都不愿意搭理。
原因:他们太傻了!
好不容易有个看着顺眼的,他自然觉得稀奇,想和他一起玩儿。
可惜。
张扬热烈的小少年是看不惯有人温温吞吞明明不喜欢还要虚情假意的。
他也看不惯只因为被叫了几声‘娘娘腔’结果全家都被他间接害得*放的。
那家的老爷子甚至都没出得了京都……
他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他呢!
他心里知道他们都是革命的好同志,家里人说起时他都听到了。
只是苦日子过来的,就想给孩子最好的。
错是有错。
错在他们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让他长成这样。
是。
他嘴欠。
但那会儿根正苗红英雄情节严重的司峦枭觉得,他们家,罪不至死。
他宁愿和当事人狠狠的打上一架,也不愿意是这样的,无耻!
而且司峦枭还看不上他爸!
那个笑面虎一样的贺堃。
从他任职之后他那一派就不止一次的针对他们这些先上来的家族,尤其是他们家!
他知道,这叫树大招风。
老一辈知趣纷纷伤病不怎么管事儿了,可两边他父兄辈正如日中天。
好在家人谨慎,从没有什么行差踏错。
可……
就这样,他们短暂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了,从那之后大院里两人就成了对立之势。
不过他还是故意直率。
情绪外露。
看起来没有贺子蕴会装。
刚开始确实也吃了一些编排和暗亏。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他都明里暗里报复回去了。
就凭他常年霸榜第一,就够贺子蕴喝一壶的。
随着渐渐长大。
他也表现的学会了伪装,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学会了闲事莫管,小人莫帮。
俗称开始‘长脑子’了。
家人欣慰,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一个孩子正常的成长轨迹的时候。
他知道。
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早就学会了阴谋诡计,拿捏旁人软肋。
带着手底下的人暗搓搓的没少搞事,安排…
不过,他心中始终刻画着自己的底线,从不行差踏错。
还有对家人的敬爱,对朋友的维护。
他和鸢鸢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十九岁那年回来的一次探亲。
他们家族传统。
他爷爷定的 。
只要不是情况实在不允许的,成年之前都必须进入部队。
什么时候确定了以后要走的路,什么时候出来。
这里情况不允许指的是像他大哥司峦箫或者他表哥栾咏壑。
他们一个在里面锻炼了三年,走的国防特招以后要从政。一个文弱书生,师从研究院,以后大概率也就在那儿了。
他则是十三岁入伍,十五岁上前线,十六岁从军校毕业,拿得最高文凭。
那时他也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志向。
就在危险的地方混,他也不怕死,就用军功给家人护航,给大哥铺路。
那之后除了每年回家,他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养伤。
确实是,拼到了战功无数,可身体,也真的是快要报废了。
直到那次遇见了她。
那次是他将将刚养好伤,有那么几天假期,他回到京都转转。
两家都亲香过后,无聊去找兄弟们。
正好遇到慌了手脚的胜子几个。
原来是胜子的妹妹早起出去买包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距离现在她离开的时间倒是不算长,但胜子怀疑妹妹出事儿不是没有原因的,小秀曾经说过,她总觉得这几天在有人跟踪她!
搭眼一看大家的衣着,就知道都是胜子临时拉来的。
上班的居多,居家的好像就他,还有个刚起的。
“这样,咱们兵分四路,胜子你和小米去……”
很快大家利用路熟分头开始寻找。
就在这个时候。
“啊!”
“臭娘们!你谁!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住手!”
\&艹!\&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一旁的巷子里面传出来,听声音人还不少。
当时司峦骁是和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文继祖一队。
嫌他不能打。
司峦骁率先跑了进去。
只见。
一个个子高挑梳着高马尾的纤细女孩儿背对着他,手里抓着两个混混的头对向就是一撞,腿上也没闲着,看都没看她抬脚就是一招侧踢。
一连贯的动作过后她手上用力也没管躺倒的三个混混,脚尖点地向着前方剩下的就冲了上去。
对着离她最近的一个膝腿,立即就又一个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的。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拿着一根木棍冲上来,他一句‘小心’都还没说出口。
“啊!”
她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他觉得比他命都长的腿就已经踢在那人头上!
当时司峦骁就觉得,完了!
自己好像生病了。
心悸,气短,手出汗。
他想认识她。
他从未这么清晰的听到自己内心的渴望过!
想上前。
又怕打扰了她。
惹她不高兴。
“姑奶奶,不敢了,别打我了……”
“啊!”
“饶命吧!我们也没把她怎么样……啊……”
司峦骁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儿拳打脚踢的轻松把他们全部撂倒,又一声没发的一个踢腿把叫嚣着没得手的混混贴在墙上。
然后她脚尖一点,木棍就到了她手里。
抬手一抛,木柄对外。
到了胜子妹妹身旁对着她向前一递,微微偏头示意间, 他已经手足无措,紧张到无法呼吸。
怦怦,怦怦…
可惜。
女孩儿对认识他毫无兴趣,他刚抬腿要上前,她已经几步跑到巷子尽头,助力一个撑手。
走掉了。
即便他紧赶慢赶,也只能是站在围墙上望着四周,怅然若失。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她的身影。
一贯没什么耐心的他,安安稳稳的须乎妈妈许久,让她教他画画。
每天没事儿他就到那附近晃晃。
期待能再次遇见她。
可惜…
满满的期待,每次都是落空…
失魂落魄一般,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着了魔。
明明连她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小二,你画的这个?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呢?”
“妈!您认识她!”
“不清楚,我再看看。”
当时他的画技还不纯熟,而且楚清鸢长得是结她爸妈优势于一身,又是极度浓丽的样貌。
“不认识。但是儿子,她可真好看!哪家的?”
“我也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
“哎呀!”
“儿子……”
从他妈妈吞吞吐吐又特别的心虚之中,他才知道。
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娃娃亲!
天知道!
当他去退亲的时候看到她那一瞬间心里的感受。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就是她的时候!!!
他只能说这世界待他不薄!
那时他真心觉得自己恐怕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个人!
没有之一!
他激动慌张到浑身都在颤抖,肌肉紧张到紧绷发疼,心里面打了数百个草稿想要和她搭上话。
虽然她只是露了一面就转身出去了,虽然她不记得他,虽然她看起来有些冷漠……
但没关系。
这些都没事的。
她淡薄,他热情啊。
见过一次两次不记得,他可以多见好多次。
那会儿真是,短短的几分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把两人的婚礼,住宅,生日,纪念日,孩子的名字,她喜欢的宠物的名字,她喜欢吃什么?玩儿什么?以后他俩埋哪儿?
全都在他兴奋沸腾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都想好了。
回去就退伍,然后好好追她。
他现在有理想了。
就是她!
他要把她娶回家。
和她一起做她喜欢的事。
他还要赚钱给她花。
从小到大他也攒了很多很多的钱票财宝了,都给她。
不是他一定要如此急切。
而是,他有预感。
她就像一阵自由的风。
他觉得自己,可能抓不住她…
他一定要慎重,再想办法拉近两人的距离。
然而。
世事终是无常。
虽然他已经决定退伍,但到底还是在编制。
已经安排好的紧急任务,他不能推辞。
临走的时候他到楚家面对着那些牛鬼蛇神等了她很久……
久到必须得走了。
他托发小转交了一封信和一把钥匙给她。
他也没说什么。
就是请求她等等他。
他会带她走。
给她一个家。
他一定会对她好的。
他用自己的生命起誓!
结果。
他的一转身,是过去了三个月。
她的。
是整整五年!
没人知道,他锥心蚀骨的思念。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时时挂念着她的安危。
也没人知道。
当他在绝望之中看到从天而降般的她的那个时候,是有多么的意外,欣喜,不可置信!
还有疯狂的心动,呼吸都在颤抖。
她还是那么强大,优秀,漂亮……
凛然的气势,清冷的气场,绝世的风姿,还是那么让他,痴迷……
刚开始他都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伤重了出现了幻觉了。
直到感觉到她触碰的微凉温度,她手上的力度。
她黑色长风衣、高领暗绣红裙、绸缎一般的墨发,微微抿着的唇角,惑人眼中映着的他此刻真实狼狈的样子。
他开始害怕。
‘走!快走!离开这里!’
他想让自己示警大声的告诉她,可,喉头应激紧张得竟然暗哑失声。
他想做手势驱赶她,让她到远处安全一些的地方,可,他又贪恋她此时就在他身边。
他们已经分开的太久太久了……
在他尝试着发出声音的时候,她已经速度极快的把他的伤止血基本处理了一番,“别!别去!求你了!”
他眼睛都舍不得眨动一下,时间怎么就过得这般迅速!
其实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尤其是后来她的事迹爆出来之后,她就像是心怀天下的神女,是达济天下的女侠,是游走在人间的侠之大者。
她改良的医术,药方,皆分文不取的公诸于世。
她治病救人赚的钱财,一分不剩的都助学各地乡村,修路。
她带领无数的贫民走上致富的路子。
她用雷霆手段,改变了女子、孩童,这些弱势群体的生存环境……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如他这样渺小又普通的人类,又怎么可能留得下她!
他泣血的绝望呐喊混在杂乱一片的现场当中几近无声。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在他面前,陨落……
他们的一生。
几乎都在,
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