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婧拍的照片，并不是很清晰，镜头似乎很晃，画面有些模糊。

    人也多，有很多阻挡的手，看得出来，现场气氛极为热闹。

    但陈肆仍旧只用一眼，便认出隐匿在人群中的宋昭。

    除了美貌，她还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无论将她扔在多复杂的人群里，她都好像会发光一样，与周围格格不入。

    陈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倩影，呼吸几乎停滞，心脏疯狂地战栗，四肢窜起一阵阵尖锐的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漆黑的眼珠才动了一动，瞥见台上张力十足的肌肉男，胸腔内立刻席卷着一股滔天的怒气。

    这些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入她的眼！

    他并没有吃醋宋昭看其他的男人，只有对她脏了眼睛的愤怒。

    陈肆坐在办公室，看着这张照片，一直到身体僵硬，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是张睿，他抱着文件进来：“副董……”

    他还没说完，陈肆便腾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疾步往外走。

    “诶——”张睿连忙跟上去，“副董，您去哪儿？

    陈肆脚步没停，嗓音沉得可怕：“准备一下，去m国。”

    张睿没反应过来：“不行啊副董，最近很多重要会议，没办法挪开时间。”

    陈肆脚步倏地一顿，扭头，直直盯着他：“马上去准备。”

    张睿直接被他森寒的目光定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男人会杀了他。

    飞机上，周嘉伟安慰陈肆：“肆哥，我已经告诉罗靖，让她拖住姐姐。”

    之前宋世出的卸任通告，他也有看见。

    他不知道宋昭跟陈肆之间是怎么回事，但他可以肯定，不会想宋昭离开。

    这几年，陈肆在宋氏经历这么多，周嘉伟早已想开。

    姐弟就姐弟吧，而且他自我安慰，说不定肆哥根本不是亲生的呢。

    陈肆没有回应，始终只盯着手机上的照片。

    用拇指缓慢地摩挲照片里的倩影，像某种得不到缓解的病态的瘾。

    指节冰冷，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硬度，仿佛只有透过照片，穿过时空，触碰到照片中人的脸上，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抵达罗婧所说的地点，一处小众但高档的酒店。

    宋昭当然已经不在原地。

    “不是让你看着姐姐吗？”周嘉伟有些急。

    找不着宋昭，不知道陈肆得多崩溃。

    “哎呀，我怎么知道，我就上个厕所的时间，姐姐就没影儿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算了，”周嘉伟看了眼站在房间的男人，拉着罗婧，将她拖出去，压着声质问：

    “你先给我交代清楚，你去看成人秀秀了？”

    罗婧轻咳，推了推眼镜：“我就看看，又不做什么。”

    周嘉伟睁大眼：“你要看找我啊，我最近都在健身呢！”

    罗婧：“隔着大老远，光看有什么用。”

    周嘉伟立马抓住她话中的漏洞，冷笑：“你不是说你就看看吗？”

    罗婧：“……”

    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答应他交往，谈恋爱真是麻烦死了。

    陈肆站在酒店房间，缓缓坐在床边，伸手触碰中间微微有褶皱的枕头。

    极度的渴望让他生出幻觉，他触碰到了她的体温。

    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嗅到空气中残留的香气，仿佛重病的人，呼吸到高纯度的氧气。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陈肆几乎是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便猜出宋昭的打算。

    曾经的宋大小姐，在外人眼中端庄、优雅，不出众，也从未出过错。

    那是她的本性被压抑之下的傀儡。

    所以，她想要报复。

    报复他，报复她的母亲。

    短暂的解救之后，紧跟其后的是陷入更加恐怖的恐慌。

    正是因为了解，才会知道，她的终点是什么。

    陈肆看见了他的臆想，看见女人躺在眼前的床上。

    他的手掌颤抖起来，忍不住地俯身，将她抱住，就像以往那样，充满病态依恋地深埋在她的颈窝，低声喃语：

    “宋昭昭，宋昭昭……”

    张睿站在起居室，也早已明白过来，陈肆是过来找宋招的。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宋董不会让他找到的。

    走到内室门口，他脚步徘徊，抬手敲了敲门，低声劝道：“副董，我们该回国了。”

    他隐约能察觉到，宋董的状况不太正常。

    她实在背负太多，如今一朝解脱，自然不可能轻易回去。

    宋董走前，交代过他。

    所以他的职责，就是尽心辅佐陈肆。

    半晌，门打开，陈肆主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睿抬眼，一下子愣住。

    陈肆没有变化，仍旧是来时的西装，熨贴、矜贵。

    可那双眼睛黑得吓人，周围又布满红血丝，如同刚从地狱爬起来的妖鬼。

    张睿下意识避开眼神，劝道：“副董，我想，宋董也不希望看到您这副样子。”

    “更不希望宋氏在她离开后，就走下坡路。”

    “副董，宋氏需要您！”

    陈肆机械地挪动目光，僵直地看向他：“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你知道吗！”

    男人双目通红，似乎已经崩溃。

    张睿开了开口，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

    而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男人问的，并不是真正的去了什么地方。

    张睿叹了口气，只能道：“副董，我也想宋董回来。”

    “但您也知道，宋董的心思百转，没人能比得过她的计谋。”

    “所以，找宋董这件事，应该从长计议。”

    陈肆缓解窒息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声线微颤：“你说得对。”

    张睿松了口气，试探道：“那我们现在回国？”

    “不，”陈肆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阴寒，“还有一件事情。”

    夜幕降临，N市陷入寂静掩盖下的纸醉金迷。

    某着名成人秀的头牌男模，抽了支烟，下车，准备进入属于他的天地。

    刚下车，他就看见一个男人，从路边阴影中走出来。

    身形高大，气势强大、阴沉，就像从黑暗中走出的撒旦。

    白人男模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打着招呼：“嘿，伙计，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

    突然，男人扬起手，迎面一个拳头砸到他脸上。

    “啊”的一声惨叫，男模引以为傲的俊脸，瞬间青紫一片。

    男模反应过来，脏骂一声，提起拳头反击。

    因为职业关系，他平日经常健身，肌肉练的很结实，要是一般男人，他很自信自己会是赢的那一方。

    可是今晚，他几乎没有反击之力，一拳又一拳，拳拳都招呼他脸上。

    最后，他只能捂着脸求饶。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陈肆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双眸已经愤怒到扭曲，说出的话也令人毛骨悚然：“你有什么资格入她的眼？”

    英俊的白男瞬间明白，这恐怕是哪位客人的老公，可惜他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跟看着的张睿赶紧跑上来：“副董，快放手！别闹出人命了！”

    “您要是出事，可就没办法找宋董了！”

    陈肆蓦地松手，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死死盯了眼白男，转身离开。

    张睿只能苦哈哈地在原地善后，给人一张卡，里面有足以支付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赔偿的金额。

    白男拿着卡，看得出这位华国男人的身份不是好惹的，只能低骂一声，自认倒霉。

    做他们这一行，就不能跟疯男人一般计较。

    陈肆找酒店查了宋昭的信息，无果。

    国内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他尽管不甘心，也只能回国。

    宋昭没在，他也不能让她失望，不能让她留下的公司有任何损失。

    回国飞机上，张睿开导陈肆：“副董，宋董肯定是这几年压抑太过，想要放松。”

    “您追得越紧，她越会想办法躲。”

    “不如给她一点时间，等她体验足够，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虽然他有种不祥的直觉，宋董很有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

    毕竟，如果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不会直接卸任让陈肆顶上，只会暂时让他代任董事长。

    陈肆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至扭曲，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几近被残忍地捏碎。

    不，张睿不知道，她不会想回来的。

    等她放松足够，或许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不过旁观者清，张睿说的也不算错。

    他不能逼太紧，不然很有可能，会让她提前实施自己的计划。

    陈肆悄无声息的，给全国各地他积攒起的人脉发送邮件，请求让他们留意一位漂亮的女人。

    但是不能传出动静。

    .

    宋昭已经离开了m国，到达Y国。

    早在碰见罗婧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肯定会引得陈肆找过来。

    所以，她找机会跑了。

    酒店浴室，宋昭坐进浴缸，温热的水流涌过来的一瞬间。

    她控制不住地想往下滑，试图就这样死在美妙如羊水一般的温度里。

    宋昭睁开眼，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打开相册。

    里面有很多他给陈肆拍的照片，原本是想在他离开的时候，整理成一个文件发给他。

    可是后来他们发展成这样，再这样做，好像过于残忍。

    她漫无目的地划着照片，突然定在一张。

    那是陈肆到宋家过的第一个年。

    他被她指使去贴对联，虽然不情愿，但身体却很诚实。

    照片上，他站在梯架上，手里扶着对联，扭头看她。

    隔着雪花纷飞，那目光好似一柄利刃，戳进了她的心脏。

    宋昭放下手机，仰起头，卸掉浑身力气，任由身体缓慢地滑进水下。

    真奇怪啊……

    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沉浸在日复一日捆紧她的枷锁中，心脏麻木不仁，对他的不安、惶恐，翻不起任何情绪。

    如今她终于放下所有，即将迎来解脱。

    她的心脏竟开始发疼、酸胀，就好似失去已久的感知力，正在隐隐复苏。

    宋昭溺在水面之下，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与抵抗。

    温水从耳道，鼻腔，争先恐后地涌入。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与无处不在的温水，令她喉咙、肺腔刺痛难忍。

    原来淹死这么痛苦。

    如果当初她跳下的大桥，会不会后悔？

    不会，她不会。

    这样的痛，不及她妈妈曾经给她的万分之一。

    意识逐渐飘远，她看见了少年的脸。

    看见那张双死不屈，如狼崽子一般凶狠的眼睛。

    直到那张脸变得日趋沉稳，锋芒内敛，却更加的沉默、阴冷。

    他会恨她吗？

    就像她曾经恨她老宋那样。

    “宋昭昭！宋昭昭……”

    宋家，陈肆陷入了噩梦，梦见他回到了当初的车祸现场。

    看见让他憎恨的男人的女儿，又让他一眼惊魂动魄的女人。

    他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想上前拥抱她，求她，求她快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在梦中，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紧紧护住怀中的母亲，眼神警惕、凶狠地瞪着女人。

    恨不得她去死。

    下一刻，女人收回目光，忽然毫无预兆地，从大桥上纵身一跃。

    “宋昭！！！”

    在这一刹那，他掌控了自己的身体，疯狂地奔向她跳下的地方。

    桥下浑浊的江水翻腾滚滚，她的身影早已消失。

    陈肆蓦地从噩梦中惊醒：“宋昭！不要——”

    哗啦！宋昭陡然从水里钻出来，趴在浴缸的边缘，剧烈地咳嗽。

    呛水的肺部牵扯到全身，都疼痛无比。

    宋昭喘着气，视线惊疑不定地在宽大的浴室里绕了一圈。

    刚刚那是濒死的幻觉，还是她放不下的念想？

    她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清晰地就在耳边。

    恐慌，又急迫。

    甚至看见他伸入水中的手，试图将她拽上岸边。

    宋家，宋昭的卧室。

    陈肆弹射般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神经质地搜索着房间，喃喃道：“宋昭昭……”

    扑通！扑通！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噩梦中的绝望被带入现实，是那样的清晰。

    量子纠缠的理想状况下，人的执念强大到一定程度，可以感应到想念的那个人。

    所以，宋昭昭，你现在还好吗？

    濒死前的奇妙体验，让宋昭放弃了这一死法。

    她站在镜子前，看见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后，执拗、愤怒地盯着她，好似在谴责她刚刚的行为。

    宋昭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你果然是我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