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彦缓缓走到书生身边,垂眸看着此人溢满悲愤和仇恨的双眼,低声说道:“你真是可怜。”
他说的是别人,也是自己。
当年他明明处处小心防备,却还是染上疫病。就在刚才,他终于记起一个小细节。在逃难的路上,宁远侯府的车队与穆雪寒的车队相遇那一晚,他的包裹里多出一件衣裳。
他每天都要干很多粗活累活,布料磨损得很快,因此常常衣不蔽体。故而他没有声张。
未料,便是在穿了那件衣裳之后,素来身强体壮的他竟感染疫病,被扔在路边自生自灭。穆雪寒实在不忍,叫大家先走,她留下照看。
穆雪寒出现之后,那件衣裳也出现了,这是巧合吗?当年那场重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答案已经在卫英彦的心里显现。可是国师看过他的面相,却又为何不点明?
不,国师一开始就已经点明了,是我没有深想。卫英彦的心狠狠一颤。
国师甫一见到他的面相就说,他的一生毁于一朵黑桃花。这样的提点还不够清楚明白吗?既然是黑桃花,那么这段看似美好的情缘,实则隐藏着最深的黑暗。
听完张池的遭遇,卫英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什么恩情,什么厚爱,都是假的!穆雪寒此人只有一副狼心狗肺黑肚肠!
张池还在呜呜低吼,脸庞因仇恨而扭曲。
卫英彦忽而惨笑一声,然后半蹲下去,直视对方的双眼,问道:“你恨李玉群?”
张池恶狠狠地瞪他。
这种事还用问吗?如此明显的冤假错案,李玉群那狗官却查也不查,直接判他斩刑!他岂能不恨?
卫英彦摇摇头,怜悯地说道:“你恨错人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上辈子,严若松与余飞翰恶斗的时候被逼到绝境,无差别地害死了许多人,其中就有李玉群。可李玉群的妻子明明是穆雪寒的嫡亲姐姐,与严若松仇恨更深,可严若松却给了那人一笔银两,安安全全地送去了远方。
严若松是不是知道什么?他杀李玉群明显是为了报复,放过穆雪寒的姐姐是因为同病相怜吗?
卫英彦掐住张池的脖子,把这人拎起来,平静地说道:“随我去一趟靖安伯府,你就知道自己应该恨谁。”
阿狗摘掉面具,兴冲冲地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名暗卫提醒:“给这书生穿一套衣裳。”
不多时,卫英彦带着两个身体瘦弱的青年来到靖安伯府。
严若松不喜欢这种不速之客,但碍于国师的面子,却又不敢不接待。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他盯着书生沾着血迹的唇角,眸光微微闪烁。
卫英彦张口便问:“你早就知道穆雪寒不安于室吧?否则你不会那般冷待她。她的九个入幕之宾,你认识几个?”
严若松本就阴沉的脸现下变成了锅底。他冷冷说道:“我不想与你谈论这个话题。”
卫英彦自顾说道:“我们来交换情报吧。我给你一个名字,你给我一个名字。”
阿狗亮闪闪的眼睛来回看着卫英彦和严若松,满脸的兴奋期待。
张池整个人都是懵的。奸夫来到正夫面前,他总归是不自在的。
严若松指着大门恶声恶气地说道:“卫将军,请你离开!”
卫英彦张口说道:“萧经纬是一个。”
严若松微微一愣,而后眼里喷薄着怒火。
“卫将军,我不想听!”
卫英彦继续说道;“梁和玉是一个。”
严若松眼中的怒火变作恍然。他想起了那一日宴会上的事。难怪梁和玉非得杖毙孔香!他不是为了维护天家威严,而是为了配合穆雪寒借刀杀人!可他是一个阉人!穆雪寒怎么能与他厮混?
严若松胃里一阵翻腾。
卫英彦指了指坐在自己身后的张池,说道:“他是二十八洞主,南地匪首,他也是一个。”
严若松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不敢置信地呢喃:“二十八洞主?南地匪首?”
卫英彦颔首。
张池闪烁不定的眼眸表明他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
严若松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反倒有些想吐。穆雪寒,我知道你脏,可我不知道你竟然比茅坑还脏!
卫英彦指着自己,“我也是一个。”
严若松狠狠扫落桌上的茶盏。
在乒里乓啷的巨响中,张池猛地回神,万分愕然地看向卫英彦。这人……这人也是穆雪寒的入幕之宾?现在已经有四个了,还有另外五个?
张池不由自主地摇头,想要站起身逃离这个荒谬的地方。
阿狗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兴冲冲地催促:“还有谁?快说呀!”
卫英彦和严若松:“……”
好家伙,你是跟过来听戏的吧?
卫英彦不再兜圈子,直接询问:“你知道的那个入幕之宾是不是穆雪寒嫡亲姐姐的丈夫李玉群?当年你曾闹着要与她退婚,不是为了孔香,是因为她和李玉群的私情被你发现了吧?”
严若松被茶水烫伤的手背红成一片。他死死按压着桌面,极力克制着砸毁一切的冲动。
他抬起赤红的一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现在觉得十分恶心。你能让我缓缓吗?”
卫英彦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严若松低下头,默默喘息着。
阿狗戳了戳卫英彦的腰,挤着眼睛问:“你不恶心吗?”
卫英彦:“我不恶心,我起了杀心。”
阿狗长长地啊了一声,然后又问张池:“你恶心吗?”
张池浑浑噩噩,并无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严若松终于恢复平静。他盯着卫英彦的双眼,说道:“是的,当年我发现穆雪寒与李玉群有私情。你知道的,这事牵扯到穆家、严家与李家的名声,我只能守口如瓶。”
卫英彦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转而看向张池,问道:“穆雪寒与李玉群有私情,李玉群又是陷害你的人,你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吗?”
张池猛然抬头,用无比凶狠的眼神瞪视着卫英彦。
他不信!一切都是谎言!这些人想让自己站出来指证穆雪寒,所以才会带他来看这一场戏!他们都已经排演好了!
卫英彦摇摇头,很是怜悯地说道:“那份试题会出现在你的书房里,或许是穆雪寒所为。你就一点也没怀疑过她吗?她才是最容易得手的人吧?”
张池凶狠的眸光碎裂开来。
但只是一瞬,他就掀翻了桌子,张开断了舌头的嘴,发出狂躁的怒吼。他不信!谁都不能诋毁他心目中最圣洁的人!
严若松的客厅被砸,却并不恼怒。
他怜悯地看着张池。
卫英彦徐徐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会让阿狗戴上面具,以你的身份亲口问一问穆雪寒。你想听她怎么回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