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晴躺在床上,房间里那安神熏香所残存的气息,并没有给他带来助眠的作用,而恰恰相反,他失眠了。
褪下左手中指上的碧绿的翡翠戒指将它套在食指的前端,大拇指轻轻搓揉着戒指,动作如同拨弄佛珠般,那戒指就如同吴晴的大脑一样旋转着。
成亲,这个词吴晴从来没有想过,原因很简单,自己这样,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自己,就算愿意恐怕也不是出于真心,就像今天说的陛下赐婚,那是陛下的旨意,恐怕与自己成亲的估计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遵旨。
吴晴思索着京中合适的人选,朝堂之上,能和自己门当户对的,只能是宰辅之职或是六部之首,但是这几位大佬家中适龄女子大多已许配人家或是已经嫁人,而且就算父亲执掌京畿处,这几位一品大员想来也是不愿自家女子嫁给残疾人士,所以几乎可以排除在外,在军中,御林军大元帅和镇北军大元帅家中倒是有合适女子,但是想来那位皇帝陛下也不会让军方和京畿处有关系,所以这些也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应该就只是咱们的皇帝陛下想扶持的新势力,如今的吴家根本不用在享受经久不衰的圣眷的同时去攀附一个粗壮的大腿。所以只有那些陛下想扶持,却又不方便出面,从而用联姻的方式,让这股势力在朝中站稳脚跟,与其他势力抗衡,那这可就不好推算了,毕竟人选众多,而又不知道陛下准备选谁,确实有些伤脑筋。
翡翠戒指终于在把玩中放慢了速度,慢慢停下,光滑的绸面被褥下的呼吸悠长且均衡。
次日,吴晴睁开眼,缓了片刻,便自行起床,虽说膝盖以下不能行动,却不影响更衣。
起身挪到床边恭候着自己的轮椅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拉了下自己床头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铃铛,连接着冷弃与巧珍的房间,方便吴晴有需要帮助的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到达。
“叮铃铃…”铃铛声响过没多久,吴晴的房门被推开,巧珍带着两位侍女给吴晴端来洗漱用具,冷弃则是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吴晴用毛巾将脸擦拭完毕后,两名侍女才将用过的洗漱用具拿走。不一会又将早膳端在桌上,这是三人份的早餐,两碗馄饨,一碗清粥,三个煮鸡蛋,一盘包子,一盘油条,些许的爽口小菜,只有吴道子休沐在家之时,吴晴他们才一起去前厅吃饭,否则他们三人都是这样解决早饭。
三人用罢早膳,有下人来报,凉王世子徐潇派人送来请帖,巧珍说道“放这吧,等老爷下朝回家后,我送去给老爷。”经常会有给吴道子的请帖,请他赴宴,多数都是些熟悉的王公大臣。
“陆姑娘…这…是给少爷的请帖。”
吴晴听闻,眉头微皱,却又马上恢复。
“嗯?”巧珍接过请帖示意他退下,然后将请帖递给吴晴。
凉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当今天子还是太子之时,凉王与吴道子便跟随其左右。
凉王世子徐潇是凉王独子,因为两家的关系和吴晴也算是谈得来,大多是在两家礼尚往来之时闲谈片刻,却无太多交集,所以当听到请帖是给他的,才会眉头一皱。
吴晴打开请帖,看了看,是凉王世子在流銮河上宴请自己,订在了天上人间。
“……这。”吴晴将请帖合上,放在一旁。
“冷弃,晚上你随我去。”
这时巧珍拿起吴晴合上的请帖,看了看,当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脸颊微微一红,微微一噘嘴,“哦,难怪不带我去,你们玩的开心点。”
然后把请帖往桌上一扔,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这…这越来越没规矩了。”吴晴很没底气的说出这般话,明显有些心虚。
冷弃松开抱着剑的手拿起请帖,随口说道“还不是你宠出来。”
当他看清请帖里面的天上人间四个字的时候,有些惊讶,语气也大了些:“青楼呀!”
吴晴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流銮河,绕京城一周,其支流与皇城内河汇聚,途径京城中心新街口,在流入长江之前,水流缓慢,渐渐汇聚成镜面般的水潭,到晚上很多座花坊在湖面上随意行走,张灯结彩,与两岸酒楼食肆对应,摇曳的烛火花灯映射在河面上金光闪闪,故名流銮河。
百姓自然知道这花舫之上是做什么营生的,不过达官贵人,墨客骚人大都汇聚于此,也没人会指指点点。
天上人间是花舫中最大的,最豪华的,两层楼船不少,但是三层楼船只有这一艘,关键这花舫之上拥有如今京城风月场上最红的一位姑娘,李琴姑娘。
这李琴姑娘模样自不用多说,又知书达理,书画也精通说不上有多深的造诣,但是在这些京都才子的吹嘘下,在花舫老鸨的宣传下,也多少博了个才女的名声。
当然能让这姑娘在这流銮河上异军突起,成为最炙手可热的翘楚,不仅是因为这些,而是她的琴,她精通所有的琴,一手古筝更是卓绝超群,传闻能让飞鸟都停在花舫的栏杆上为之倾听。
所以天上人间,很贵,很贵,很贵。但是每到夜晚自然热闹,愿意一掷千金听到李琴姑娘的琴声的公子哥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今天有些奇怪,到了营业的时间点,却未曾营业,倒是花舫连接岸边的跳板上有不少面露凶光的大汉值守,有胆大的人上前一问才知道今天的天气人间居然被人给包了。
包下天上人间,那得花多少银子,或者说,你捧着银子过去,人家也未必肯包给你,来天上人间的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只得在心中暗骂两声,悻悻离去。
吴晴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喝着那双芊芊素手递过来的美酒,一饮而尽,似乎今天这美酒有些入口无味,冷弃站在吴晴的身后,他发现自家的少爷有些不安。
大概这无味的美酒,和不安的心理都源于靠在吴晴怀里的这位姑娘。
李琴姑娘眉若柳叶,朱唇玉面,眼眸流转在吴晴那天真无邪的脸庞上停留打量,最要命的是,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就这么的靠在吴晴的怀里,每一寸的触感都让吴晴有些失神。
李琴偷偷一笑,又给吴晴斟了杯酒送到他唇边浅浅饮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李琴的自带的魅惑,吴晴的心跳越来越快,感受到身下这位漂亮公子的些许反应,姑娘缓缓离开吴晴,吴晴暗自用内力行走一下全身,才让某些过度反应的地方冷静下来。
船缓缓离开河岸,顺着河道航行。
这是吴晴第一次进妓院,所以也有些紧张,也没有任何经验,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尴尬,只好左手有意无意的一直停留在李琴的腰上,就连身后长期面瘫脸的冷弃,都有些憋不住笑。
旁边的凉王世子看见吴晴那怂样,忍不住嘲笑道“李琴姑娘又不会吃人,你躲那么远干嘛?”说吧故意似的把自己身边的姑娘搂在了怀里,接着说道“难道怕李琴姑娘把你吃了?哈哈哈…”
吴晴心里倔强的想着还不知道谁吃谁。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借着给世子敬酒,把搂在李琴姑娘腰间的手也松开。
说来奇怪,他与凉王世子不过见了几次面,这凉王世子没有那种皇亲国戚的霸道感,也没有一般权贵子弟那样俗不可言,一下子居然有些对上了自己交友的脾气。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说话便熟络了起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凉王世子的知识储备确实让吴晴刮目相看,而且能和吴晴这种不善交际的读书人聊这么久还不冷场,确实是社牛一族,这可能是皇室人员的特长。
话题一转,聊到音律,作为世子,必须要做到万物略懂,这是作为皇室子弟所必须的,一是展示出自己的才学,二是体现出皇室成员的所谓“会玩。”
音律的话题一出,自然是的李琴姑娘出场,作为近来流銮河上最红的头牌,靠的就是这弦下之音。
李琴手持琵琶,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手指轻拨,弦动音响,只不过三两声,未成曲而先有调,低眉轻弹,续续弹,素手弹琵琶,只觉红颜旧,一丝悲意起,已随乐曲出,颇有些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这悠扬回转的琵琶声,多了一丝何处话凄凉的悲情,令听者无不动容,就连这凉王世子这等花中老手都有一丝怜悯之意。
吴晴伸手,身后站着的冷弃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递了过去。
玉笛横持,贴近唇边,一声笛音划破长空,与琵琶声相互呼应,一时间笛声轻快宛若朱雀般轻鸣,打破了琵琶的声中的悲意,却又与琵琶相辅相成,似是安抚,又像是宽慰,琵琶与笛声,如同这黑夜中的星辰与皎月照耀着这缓流的河水,将这流銮河上的喧嚣化作一幅织锦,琵琶百转千回,笛声清新玄妙,组成了这天上人间中最好的天籁。
一曲终了,沉醉在其中的凉王世子意犹未尽,一口饮尽杯中酒,在放下酒杯之后连连鼓掌并连说了三个好字,“此曲本该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李琴姑娘的琴曲已是人间难得,而吴兄你的笛声更是仙境难求,我敬二位。”说罢对着二人将刚倒入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吴晴也回应着干了一杯,然后对着李琴说道“不好意思,听到姑娘琴声,忍不住合奏一曲,实在是冒昧了,还请姑娘原谅。”
此时的李琴也在刚缓过神来,起身走到吴晴身前微微屈膝拜下“多谢公子。”
吴晴抬手虚扶,示意她起身。
“姑娘因何而谢?”
“公子的笛声悠扬飘荡,将我琴声中的一丝悲伤驱散,心也随之动荡,让我对琴意的境界又有些感悟,受益匪浅。”
“姑娘谬赞了,姑娘的琴声也让我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这绝对是二人出自真心的夸赞,吴晴好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学习乐理中多少名师大家也是接触了不少,却无一人有此造诣,有如此乐技却在这流銮河上当一名花魁,难怪在这琴声中听到一丝悲伤,却也符合李琴现在的生活。
而李琴则是打心底佩服这个面前的少年,来这听曲的能让李琴弹唱的,非富即贵,那些所谓的才子也见过不少,却无一人在音乐上有如此造诣,就连面前的凉王世子,皇室成员,恐怕也及不上这个坐轮椅的公子。
“好了好了,你二人就不要相互谦虚了,我倒是觉得,你二人的合奏才是把我带进了天上人间,就连宫里的乐官们,也要叫你们一声老师。”
“这话说的,我得敬你一杯。”说罢吴晴端起酒杯,“别愣着了,一起敬咱们世子一杯。”李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给自己倒了酒,和吴晴一起对着世子一饮而尽。
酒渐浓,夜渐深,花舫渐靠岸,凉王世子和吴晴的感情也渐近,二人也都很满意这次见面。
等到明月又向上移了移,二人才从花舫回到岸上,二人都没少喝,柔美而带稚气的脸庞上布满了红晕,凉王世子,说了些下次在约的话语,只不过说的有些结巴便摆了摆手告辞,已经在家仆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离开。
告别了世子,吴晴在冷弃的推动下,也离开了花舫,身后李琴也从花舫中出来相送。
“吴公子。”
听到李琴叫少爷,冷弃便将吴晴的轮椅调了方向,与李琴面对面,一时间有些暧昧的感觉,唯一不妥的是冷弃还在。
“吴公子,你…还会再来吗?”李琴的脸上有些红晕,分不出是酒的作用,还是带着其他的情绪。
“京城流銮河上只有一个天上人间。”吴晴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对李琴来说,有这个回答足矣。
李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嗯了一声,不过吴晴也算是个七品高手,耳目异于常人,自然是听得见的,当然冷弃也听得见。
李琴对吴晴施礼道:“时辰不早了,夜间冷,公子早点回吧。”
吴晴还礼“姑娘早些休息。”
李琴目送冷弃推着吴晴离开,直至二人消失在着夜色之中。
回到花舫上,李琴仔细观察后关上房门,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鸽子腿上,推开窗,将鸽子放飞出去,站在窗前,看着白色的鸽子逐渐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