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掌柜叫来的柜员站成一排,吴晴和陈瑞林自然没有先问他们,而是翻阅起了存根联,大多数都没问题,可是后面的就有点不对了,有大约十个人,他们的银票正是十两或二十两,大约每人兑换了二百多两。算了算,刚好符合杨掌柜说的损失的钱数,那十个人都是分散在不同的柜台办理,而且办理时间也间隔的比较久,若不是把所有的存根都拿出来来对比,当真很难发现。
吴晴递陈瑞林看了看,又分别问了这些柜员,办理这些兑换银两的人有什么异常。
有一个柜员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办理的这笔,他的口音听上去好奇怪,正好最近来杭州游玩的人比较多,我就多问了一句,客官外地来的吧,那人随口说了句是呀,从海门过来做生意的。可是我有个表弟就在海门,我去过几次,口音根本不一样。”
另一个柜员说道:“有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你们说的异常,有个人在办理的时候,写错了自己的名字,他涂去了之后,又问我要了一张,当时我没在意,因为有些人不认识字,写错自己的名字也是有的,可是当他写完递给我之后,我就觉得奇怪,他字体工整,清秀,一看就是有学识的,怎么会把自己名字写错,不过当时排队的人多,我也就没有问。”
这两个都是重要线索。
“你们还记得这两个人分别叫什么,或者是哪个存根联的?”
第一个柜员摇了摇头,每天办理的人太多了,不记得也很正常。
第二个柜员开口说道“我知道他叫什么,他字好,又写错了名字,所以我多看了一眼,他叫柳生君。”
听到这个名字,吴晴突然觉得很耳熟,似乎在哪听到过。
“柳生君?”
莫若的声音传到了吴晴的耳朵里,吴晴忽然想起来了,莫若在北国的一个同学就叫这个名字,是个倭人,是倭国的交换生。
陈瑞林看着莫若问道“莫姑娘你认识这个人?”
莫若说道:“我不太确定,我需要看下他的字迹。”
陈瑞林从存根联里找到这个柳生君的签字递给莫若。
莫若只看了一眼,便确定是他。
“是他,他也在北国当交换生,是倭人,是倭国的一个什么贵族,不过他已经不在北国很久了,据说是被驱逐出去的,具体原因不清楚。”
陈瑞林见状问道“你光看字就知道是他?不会同名同姓?”
这时若柒开口了:“不会的,这个人经常写信骚扰我们家小姐,他名字都在信封上,我都认识了,他写这个柳字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木的一竖写的有些弯曲,好像是有点像倭刀那样。”
“若柒…”
莫若严厉的喊了若柒的名字,若柒自知失言了,吐了吐舌头,往后退了退。
巧珍看着自家少爷有些带着玩味的微笑挂在嘴边,又冲若柒做了一个鬼脸。
吴晴想起来了,那时候莫若刚去北国,他不放心,求了情报科千夫长秦双月,好不容易要来了一份莫若的同学的名单及一些个人信息,难怪觉得耳熟,就是从那上面看到的名字。
莫若有些歉意的看了吴晴一眼,然后说道:“柳生君,原名是柳生一郎,是倭国柳生家族的独子,其他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他柳生君是他在北国上时候的化名。”
知道名字就好办。吴晴让这些柜员先下去,与陈瑞林商量之后 ,决定先报官,让杨掌柜的派人先去报官,吴晴和陈瑞林不出面,暗中在幕后观察,毕竟假银票背后竟然有一套完整的供应链。
假银票从纸张,墨染,到印章,都透露着是宫廷三大坊的工艺,宫廷三大坊,分别是墨,刻章印泥,与纸张,墨必须着纸而不湮,清香四溢,不腐不臭,印泥刻章必须不怕日晒。不怕火烤,不怕水浸,颜色纯正,印鉴清晰,纸张必须用一等桑皮纸,高一尺,宽六寸。这些都是制作银票的基本,每种材料还有着不同的配方,所以宫廷三大坊,是极其严密的地方,而且有的根本就不在京城,只是皇宫御用,所以称之为宫廷三大坊。而十年前银票的印刷票号,按照南国律法本应该销毁,可是印着旧票号的假银票却出现在了杭州,而且户部在这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而户部的背后却是东宫。这就让人不寒而栗,不敢深思。
不一会杭州府的捕头带着两名捕快,来到大南钱庄杭州分号,自然走的也是小门。为了不暴露身份,吴晴暂时回避,在隔壁房间听着,陈瑞林则扮做小厮在厅内。
这捕头带着捕快,听了一遍之后,记录下事情的详细经过,拿走了涉案的银票,并仔细询问,还有没有其他的银票,在得到回答之后,将存根联也尽数带走,只留下几句我们会继续调查的,等有结果会通知你的。便匆匆离去。
杨掌柜的追出去,连忙问道:“张捕头,这你可得和知府大人好好说说,这可是大事呀,我们这钱庄,遭遇了这档子事,生意还做不做了,这可不是小事呀,这才一天我们就损失了三千两呀。”
那张捕头似是有些不耐烦:“我说老杨呀,不是我说你,你这打开门开钱庄,做生意,这收到假银票,也是常有的事,你这打了眼,也是你们自己专业水平不够,这你让我怎么查,总不能收到假币就来我们衙门报案,要是都这样,那集市上卖包子馒头的,不都得住我们衙门里了。”
陈瑞林忍不下去了开口说道“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这银票明显足以以假乱真,光我们分号这里就有三千多两,这要是不重视起来,严重了,你担待得起吗?”
那个张捕头,一刀鞘打在陈瑞林腿上,陈瑞林并没闪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杨掌柜连忙上前阻拦又一边给自家少爷使眼色,“张捕头,你别和这些小一般见识。”
那张捕头冷哼了一声:“什么身份,和我这样说话。” 然后带着两个捕快离开了分号。
杨掌柜送完张捕头回来,满面愁容。
“杨掌柜,怎么了?是那个捕头又说了什么吗?”
吴晴等人从隔壁房间出来,刚刚的事情,他们都听的一清二楚。
而陈瑞林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就是个小小的捕头,要不是隐藏身份,早就踹回去了。
“吴公子,刚刚张捕头说了,这件事,恐怕很难追查,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们口说无凭,银票和存根根本做不得证据,只能证明我们收到了假的银票,不能证明这银票是经别人手来我们这兑换的,更不可能说我们还弄不清有多少涉案人员,说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想,并无真凭实据,按照谁报官谁举证的流程,我们得找出证据,而我们提供的证据,只能证明,我们收到了假银票,并不能说他们造假制假。”
陈瑞林忍无可忍了。
“猜想?这捕头是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只要现在封了城门,一个一个的查,不让嫌疑人出城。这还好找一些,只要把人抓着,一审就行,这光是银票上的票号,便足以立案重视,老杨,你是不是报案之时没说清楚。”
“少爷,我说的很清楚,我还说重点就是这票号,可是这张捕头压根就不当回事,我还再三和他说一定要报给知府大人,少爷,这可怎么办,咱们分号,平时也没少打理这府衙的上上下下,怎么这一出事就这样。”
陈瑞林听罢,气愤的将手捶在桌上。
“瑞林,淡定,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想想怎么解决吧。”吴晴劝说着陈瑞林,顺便让杨掌柜的先下去。
杨掌柜走后,吴晴让莫若他们也去逛逛,别因为这事影响了心情,最多两天,他们就离开杭州,去其他地方。
莫若知道他有事和陈瑞林说便带着若柒与巧珍在这院子里走走逛逛,也好在这院子是建在西湖边,风景不错,也不算无聊。
屋内就剩吴晴与陈瑞林,吴晴开口说道:“别急,明天让杨掌柜的去击鼓鸣冤,我们互会会这杭州知府。”
陈瑞林的心情还没有调整好,有些置气。
“有什么好会的,你我身份不能暴露。要不然,我早就冲到这杭州府衙大耳光子抽这杭州知府了。”
这话有些想撒气的意思。陈瑞林只不过是京畿处百户,而这杭州知府与吴晴一样,属于五品官职,在这杭州的一亩三分地也算是实权派人物,虽然顶着京畿处的名声,这杭州知府也得对陈瑞林恭恭敬敬,但是打耳光是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吴晴相信,陈瑞林做的出来。
“你赶紧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详细写下来,传给京畿处,尤其写这杭州知府的种种行为,我想恐怕这位知府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早上你这钱庄不营业,应该就已经露了端倪,现在倭人恐怕已经出城了,咱们的弟兄未必跟得住。”
“我马上就去写。”陈瑞林跟在吴晴身边,就有了单独与吴道子联系的权利。
陈瑞林一边到案台前磨着墨一边问着吴晴:“可是这,倭人已经闻风而逃,万一他们再沿途继续这般提现,我这大南钱庄还做不做生意了。”
吴晴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也考虑到,但是瑞林你想过没有,他们今天兑换也就三千多两银票,可是那些古玩玉器却被买空了,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没有太多多余的银票了。”
“没有太多了?”陈瑞林不解。
“对,我猜是这样的,你想,这种面额的银票,带身上太多,太招摇。虽然他们人多,可以分散带在身上,但是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有钱人,难免不走漏风声,而且你想,他们一下子买空了这么多古玩玉器,又换了这么多的现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换,就足以证明,不多了,而且他们大额支出都是在古玩字画上,这些老板应该算是除了你柜台上的柜员以外,接触银票最多的人了。如果他们都没看出来这银票有问题,那么这帮人才斗胆去了你家的钱庄,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专业的验证,要不是遇到了同号段的银票恐怕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发现,现在他们四处逃散,定是要找一个地方重聚,而且他们身上,应该带着老的票号模板,你看这帮人潜伏在杭州城这么久,之前也调查过,他们的银钱并不充足,可是当他们首领回来之后,马上就拿着假银票活动起来,也就是说,这些假银票是他们首领从京里带出来的,可能是用来实验的。京里有京畿处和各大钱庄,用这些很容易就会给查出来。所以他们在富庶的杭州先试点,很可能这些假银票就是在京都印出来的,只是试验品,也许他们和京里的某位大人物,在进行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交易。”
吴晴的一番话提醒了陈瑞林。
“试验品!所以这次在杭州,这些试验品他们很满意,也就是说,他们会继续印制这些银票,或许他们已经从杭州知府,或者那个小捕头处得知了,这假银票的缺陷,那么他们很可能重新印制出来,然后做旧,那么在查出来就很难了。”
确实,这也是吴晴担心的地方。
就在二人说话间,有信鸽飞来,陈瑞林取下信鸽腿上的信扫了一眼。
“我们的人,果然跟丢了,那些倭人约二十余人,全部分开出城,出城后全部分分散在各个方向散去。我们的人跟不住。”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先别着急,我们现在还有时间,你先去把事情报告给我父亲,就说我们需要处里的协助。我也写一封信,你一并寄去,等收到回信之后,明天那捕头打你的那一下,你就可以一并还回来了。”
陈瑞林点了点头,磨好墨,写好报告待吴晴写完信后,一并绑在鸽子腿上,放飞出去。按照京畿处的效率,大概下午就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