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华宫西侧殿
五六只灯笼的映照下,寝宫里恍如白昼。宋婕妤面色苍白,捂着胸口靠在床上,对白天的那场大火心有余悸。
太医看过之后,开了药方和伤药,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提着药箱离开。
康妃过来坐了一会儿,安慰过后,留下一些补品。说了几句客套话,让宋婕妤缺什么就派人去找她之后,也回了正殿。
翠柳将伤药放到一旁,小心翼翼的将绷带解开,看见宋婕妤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
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但解开最里面那层纱布,将药粉洒上去的时候,宋婕妤还是嚷着疼,要她动作轻一些。
翠柳无奈道,“您忍忍,这药刚接触伤口的时候,的确有些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些纱布都是用烈酒泡了,沸水煮过,再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然后才拿来用的。”
“虽然入秋之后,晚上的风已经有了凉意,但白天的时候依旧热得厉害。”
“您手臂上的伤口,足足有婴儿巴掌那么大。要是不仔细些,一旦发了炎就麻烦了。”
“那样大的火,别人跑都来不及,您还往上面凑。孙婕妤和您有什么关系,让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她。”
以前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后来两人的娘家一起遭了难,有着同样的际遇,算是同命相怜。
相互之间的来往才多了起来,有了些许情分。静思宫冷清寂寞,一起念佛才几日,怎么也犯不上以命相救啊!
宋婕妤道,“到底是姐妹一场,当时那样危急。我要是只顾着自己跑,弃她于不顾,和看着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那么做,后半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只是手臂受了伤,不过是多养上几个月罢了。”
翠柳急道,“这哪里是养上几个月就能好的!这么大的伤口,是一定会留疤的。”
“您青春正好,又还没有生育。胳臂上有这么大的伤疤,以后还怎么伺候皇上......”
翠柳说完,见宋婕妤情绪低落,满面哀愁。虽然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惹她难过。
但人总要往前看,明明生在天底下,最大的荣华富贵窝里,怎么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宋婕妤道,“我已经看开了,皇上以后都不会再过来,即便奢求得再多,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翠柳心急如焚,怎么会是痴心妄想呢!只要存着想法,人活着就是希望。可要是心气儿没了,就真的没了指望。
“老天都在帮您呢!”
“凡是入了静思宫,有几个能出来的?不论是为什么,重要的是您又回了凝华宫,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再说了,您就算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要为家人考虑。只要有了皇子,皇上总不能让皇子是罪臣之后。”
“只要您能得宠,到时候再劝上两句,还愁不能替家里翻案?”
宋婕妤目光闪烁,显然是心动了。她知道祖父他们犯下大错,但其他人是无辜的。
宋家有罪,但也不到被诛三族的地步。不过眼下她才从静思宫出来,除了翠柳被送了回来,其他奴才都是重新安排过来的。
谁知道她的周围,都有谁的耳目。即便是在寝宫,她也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万一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呢!
宋婕妤只能说道,“皇后娘娘有句话说得不错,既然嫁进了宫,心里就只能装着皇上一个人。”
“他们虽是我的至亲,但也是罪有应得。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我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就罔顾大乾律例,对那些受害者视若无睹,让皇上为难。”
“你先下去吧,替我看看孙姐姐和袁妹妹两个,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来。”
翠柳想再劝几句,但看宋婕妤满脸的倔强,心知她家主子一向是个认死理的人。只要认定一件事,就极难被人说动。
她家婕妤就是太心善了,可叹皇上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
放着她们婕妤这样本性纯良,一心一意为着他的美人不喜欢。
去喜欢那些心里只有权势、利益,虚情假意的毒妇。
翠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吐出个一字半句。
无奈将东西收拾好后退下,想着忍气吞声的日子过久了,她总会改变心意的。
遮住月亮的云朵散去,清亮的月光洒在地上。夜风吹得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窗上枝条的倒影也随风摆动。
宋婕妤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臂,即便药里掺杂了一点儿麻沸粉,但还是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强忍着疼痛,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听着外头的风声,顿时觉得屋里有些沉闷。
宋婕妤走到窗前,试着左手将窗户打开,无意中却发现窗户角落的轻纱,被人戳了一个洞。
回头看了眼这洞对着的地方,她记得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是好好的。
刚才若有人蹲在外头,透过这个便能看到屋里的情况。要是耳朵利一些,顺便还能将她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宋婕妤露出一股无声的嘲讽,她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低位嫔妃,竟然还能让人忌惮。
怀疑就怀疑吧,反正在她伤好之前,至少半年时间,她都不会有丝毫逾矩的地方,就看看谁的耐心最好。
此时宋婕妤也没有了吹风的心情,支到一半的窗户又直接关了回去。扶着胳膊将灯笼灭得只剩下一盏,放下纱帐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的场景。
宋婕妤这边刚入睡,她和翠柳的谈话就传到了赵琚的耳朵里。
此刻他正一边听着下头的人回话,一边批着永远都批不完的折子。
“你觉得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高程想了想,然后回道,“奴才觉得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只看皇上圣裁。”
“不过静思宫被烧得十分彻底,就算有什么证据,也都和那些梁柱一样成了灰烬。”
“孙婕妤和袁美人至今未醒,太医说就是这一两日了。事发之时,也没有个别的什么人证,只有宋婕妤一面之词。”
“兴许是弯弯绕绕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奴才现在不管看什么,都忍不住阴暗了想。”
“可若说宋婕妤为了出静思宫,就算计了这么大一出戏,还害了四条人命,奴才也是不能信的。”
“她一个女子,若无人帮助,怕是做不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