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袭人伺候着贾宝玉起床,将他送去贾母那里用早饭,一切收拾妥当后,又拿着昨晚上挑出来的那件衣裳出去。
她也是从贾母手底下出来的丫头,熟门熟路地就到了赵引住的屋子,轻声敲了敲门,听见里面轻柔娇弱的声音后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袭人打眼就看见一位身量瘦弱的陌生姑娘在坐着梳妆,一张白净小脸未施粉黛,眼尾上挑着,一双眸子像是含着秋水,和宝玉口中说的一样。
她心思百转,不过一息之间就反应了过来,端着笑走上前,亲亲热热地说:“你就是宝二爷昨个带回来的赵妹妹吧?”
赵引问:“你是?”
“我是宝二爷房里的袭人,想来他还没有跟你说,这不要紧,以后都是一家子姐妹,总会认识的。”袭人拿着衣裳让她瞧,“这原是我的衣裳,我也穿不着,昨晚上就和宝二爷说拿来给你,二爷还说这颜色衬你,我也不敢耽搁,一早伺候着二爷去了老太太那里,就赶紧来了。”
赵引柔柔一笑,接过了,“谢谢姐姐,也劳烦姐姐帮我给二爷道声谢,难为他想着我。”
袭人自诩贤惠端庄,最是瞧不惯这妖妖娆娆的样子,宝玉屋里的丫头,除了老太太给的晴雯,剩下几个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和她素来一条心,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个,瞧着竟比暴炭脾气的晴雯更难对付。
因而面对赵引的挑衅,袭人是打足了精神要和人争个高低。
“这也不用,二爷素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昨晚上要不是我提醒他,他这会儿了还不记得妹妹如今没有衣裳穿。”
“不过妹妹也不用担心,二爷虽然玩心大了些,但对我们这些丫头是极好的,不像那起子不拿丫头当人看的,动辄就打骂发卖。”
“你来了这里,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把二爷伺候好了,便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有一点,妹妹也不要嫌我说话直,早些告诉你,也好有个准备。”
袭人一脸为难,似乎是有许多难言之隐。
赵引说:“姐姐有事不妨直说,妹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告诉了我,我只有感激的。”
袭人这才说:“这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各位主子的丫头都是有定数的,不是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宝二爷房里如今的大丫鬟是够了的,你若是去了,怕是只能在外面当差,进不了屋的。”
她言辞恳切,似乎满心都在为赵引考虑,而赵引确实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可是并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
赵引心想,她又不是来当丫头的,她的身份虽然当不了宝二爷正妻,可当个姨娘却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她也看出来了,这位袭人“大丫鬟”“宝二爷房里最得力的丫头”,今个来这一遭,送衣裳是顺带的,来给她下马威才是主要的。
“多谢姐姐告知,可妹妹此来并不是要和姐姐们争大丫鬟的位置,姐姐实在无需多虑。”
赵引就差把“心思深沉”“小人之心”刻在袭人脸上,一句话让袭人脸色都有些绷不住。
可是袭人立志修一个贤惠的名声,又怎会容忍赵引话里有话,暗指自己德行有问题,当即就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妹妹可不要多心了,若是方才我的话里有什么让你误会了,念在我一早过来给你送衣裳的份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袭人说着,又无奈笑了笑,“也怪我没说清楚,二爷房里的几个大丫鬟,都是老太太给的,并不存在争抢之说,妹妹实在是想错了。”
赵引揉了揉帕子,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是我想错了,我初来乍到的,不明白这府里的规矩,姐姐若是这会子有空,就给我多说一些,免得以后无知犯了错,不说自己没脸,还连累二爷跟着丢脸。”
她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伤心叹气起来,眸中顿时浮起水雾,很快,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很快在下巴尖上汇聚成一个晶莹的泪滴,滴在素白裙摆上,“二爷昨日应和姐姐也说了,我是个命贱福薄的,爹娘没了,多亏二爷怜惜,才有了我的今日,我也不敢奢求当什么劳什子大丫鬟贴身伺候二爷,只要能日日看见二爷安好,我便知足了。”
袭人被她这副说哭就哭的本事惊住了,这样的狐媚子若是挨着宝玉,宝玉那呆傻的性子,岂能不日日心疼,时时怜惜。
而且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劳什子大丫鬟,好像她们这些当大丫鬟的,在她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一般。
赵引哭得伤心,袭人也没法在这会儿计较这个,显得她欺负人一般。
“妹妹快别哭了,老太太最不喜人哭哭啼啼的,觉得不吉利,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你的性子是这般的,说不得就不让你去宝玉房里了。”袭人看着她哭起来更显娇弱可怜的脸,恨不得把这张脸划花了才好。
赵引像是被她吓到了,连忙擦了泪,说:“姐姐可千万不要跟老太太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死了的爹娘,并不是有意的。”
袭人安慰她:“我并不是那起子爱告状的小人,若我是那种人,老太太也不会把我给了宝玉,宝玉也不会如此看重我,妹妹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袭人话里话外都是她如何如何受重用,如何如何受府里主子们的喜爱器重,意在让赵引知难而退,不要和她争。
赵引暗自发笑,面上却还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等我去了二爷房里,一切就都仰仗姐姐了,还望姐姐照顾我些。”
“这是一定的。”袭人笑得很是可亲,“大家都是姐妹,这些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赵引握着袭人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爬上羞红,不好意思地说:“二爷带我回来时,因我昨个身子不好,二爷就抱着我坐在马车上,二爷胸前挂着的玉果真不凡,看着就不是凡间平常之物,可惜那会儿二爷抱得紧,没有仔细瞧瞧。”
袭人一听这话,脸都要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