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光在房中悠悠转醒,身体沉重而疲惫,但好在又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裴清光其实还挺喜欢这种体力透支后的昏迷感,平日里她总要喝很多酒才能勉强入睡,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而昏迷后睡得沉,还不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折磨了身体却放松了灵魂,倒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裴清光躺在地上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却始终没有人说话,显得氛围极为诡异,加上此刻天色昏沉,房间里没有点灯,裴清光脑海中不由浮现了许多恐怖画面,有话本里常写的吊死鬼的脚碰撞碗筷,有说书先生爱讲的灭门后不知自己已死的灵魂照常吃饭睡觉,想着想着就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为了打破脑海中的恐怖幻想,裴清光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又靠在门板缓了好一会儿,才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打开了房门。
院中的情形比裴清光幻想的还要恐怖,幻想里至少还是些鬼神怪谈,但眼前却是几个活生生的人沉默着围坐铜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酒馆掌柜殒命,亲朋好友拭泪吃席的场景。
当扈是桌上唯一一个心大的,捧着碗吃得最欢,也是最先发现裴清光出来的,他嘴里塞满了肉,站起身朝裴清光挥了挥手就一溜烟钻进了厨房,裴清光看不惯院里凝重的氛围,大步走到萦风身边,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这什么情况,孟流景和方大人打架了?”裴清光语气轻快,试图冲散院中沉重的氛围。
孟流景闻言端着酒的手一抖,无辜地抬头:“吵了一小架而已。”
裴清光见孟流景的样子便知这不是实话,于是将期待的眼神投向萦风,萦风无奈地撇了撇嘴,贴在裴清光耳边轻声把方霄决失忆的事情和盘托出,裴清光听后竟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就拉开椅子坐在了萦风和孟流景中间的空位上。
当扈风风火火从厨房洗了新碗筷出来,殷勤地从锅里给裴清光捞肉,裴清光从桌下拎出一坛酒,从桌上摸了两个酒碗分别往方霄决和孟流景面前一放,闭口不提失忆一事,萦风见场面尴尬便扯了扯裴清光的衣袖,裴清光轻咳一声,开口问道:“刚才听说大理寺有东西失窃?”
方霄决看着裴清光要给自己添酒,忙用指节轻敲桌子表示感谢,同时应了声:“只听说丢了件传承百年的宝物,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有不少看守的小兵被牵连,不知道被打发到哪儿了。”
“那些被调走的小兵是休沐那天值班的吗?”裴清光接过当扈递来的盛满肉的碗吃了起来。
方霄决下意识点头,随后意识到不对,惊讶地看向裴清光,只是还未开口就被端着酒碗作势来碰杯的孟流景打断。
方霄决出于礼貌端起了酒碗,孟流景轻轻碰杯,笑道:“若不是方大人家世好,只怕也会跟那些小兵一个下场。”
方霄决不明所以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疑惑道:“什么意思?”
孟流景无奈地看向方霄决,感觉以他的反应速度,遇到刀架脖子上的场面都得先夸一句凉快,再问对方为什么要绑架自己。孟流景对自己奇怪的想法感到无语,忙低头喝酒掩饰仅自己可见的尴尬。
见孟流景这里得不到回答,方霄决又寄希望于裴清光身上,却见裴清光正忙着给萦风和止戈碗里捞肉,根本顾不上搭理自己。
但方霄决并没放弃,而是学着裴清光的样子给孟流景碗里夹肉,孟流景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终于忍不住将手盖在碗上,拦住了方霄决上下翻飞的筷子,无奈开口解释:“上次休沐你带我们去大理寺查镇魂铃的线索,但镇魂铃有条暗线指向了给你们降妖法器的那个大妖。”
“所以那些小兵是被我牵连的?”方霄决不忍。
“是我们。”裴清光严肃地纠正了方霄决的思想错误。
方霄决皱眉想了一会儿,又问:“那这大妖到底是什么来历?”
裴清光闻言扭头看向孟流景,在她心里早已将幕后大妖的身份锁定在了饕餮身上。
孟流景却对着裴清光摇了摇头:“不是饕餮,虽然我暂时打不过他,但我清楚他的实力,他没有炼出那些法器的能力。”
“所以你和饕餮有仇?”裴清光追问。
孟流景迟疑片刻,避重就轻地打发过去:“他的嗓子是被我太祖父所伤,现在我太祖父不在了,他就把仇记我身上了。”
裴清光怜惜地看向孟流景:“真可怜,一个小妖被大妖莫名其妙盯上了。”
孟流景笑着看向裴清光,正准备安慰几句意思一下,却听裴清光又道:“如果你被他追杀,记得离酒馆远点,别伤着我们。”
孟流景假笑着点点头,正要开嘲讽大招,却被眼见话题跑远而焦心的方霄决打断:“所以大理寺的大妖很可能和你们所说的饕餮是一伙的。”
“是,但能把饕餮当部下的妖,这世上没几个,”孟流景顺坡下驴说回正题,并顺手给裴清光倒了一碗酒,“不过方大人如今也算被这大妖牵连进来,不如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怎么帮?”方霄决毫不犹豫。
方霄决答应的干脆利落,倒让裴清光犯了难,如果说这次的失忆是幕后大妖给的警告,那方霄决继续掺和进来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方霄决却严肃而认真地看向裴清光,一副随时随地赴汤蹈火的架势,又让裴清光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方大人,”一直沉默的萦风温温柔柔开了口,“你可要想好,一旦选择了帮助我们,你的生活一定会危机四伏。”
“姑娘多虑了,”大概是最先得罪的人是萦风,方霄决对萦风总有一种莫名的恭敬感,“若我的所做所为能有益于天下苍生,便是九死不悔。”
“这件事可能牵扯不到天下苍生,只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器灵。”裴清光指了指止戈,止戈也赞同地点头。
“是这位姑娘教我的,”方霄决笑着看向萦风,“妖与人没什么不同,只要心地善良,便是这天下值得珍视的生灵。”
“既然你决定帮我们,那我们就是盟友,自然不会对你弃之不顾,”裴清光给萦风一个眼神,萦风会意回房,很快就取回了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那块蓝色手帕,“这是我们在一百多年前的时空里发现的,方大人可认得?”
方霄决只扫一眼便有了定论:“这是平南王那边的东西。”
“还是方大人见多识广,火眼金睛。”孟流景漫不经心地靠在桌边,心里想的却是曾在方霄决身上看到过的相同的纹样。
方霄决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下意识伸手想摸出佩剑,摸了个空才想起今日没带它出门,只好尴尬地搓搓手,小声问:“有镜子吗?”
还没等有人答话,止戈将怀里一直抱着的剑往桌上一拍,道:“这个。”
方霄决虽然有被吓到,但还是得体地道谢,将剑拔出后放在桌上,又将手帕上的奇怪纹样凑上去,指着被剑身映照出的镜像图案解释道:“这个纹样只有宫里的贵人们和二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使用,我的佩剑曾经是父亲使用的,所以也有这个纹样。”
方霄决举起手帕,指着上面的图案又道:“这与宫中截然相反的纹样是当年平南王仗着自己有战功特意做的,常用于他的私人物品和部下的盔甲佩剑等方面。”
“这不是藐视皇权吗?”裴清光诧异。
“是,所以他当年死的蹊跷。”
“他是被……”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裴清光脑海。
“被另一种土匪烧死的。”方霄决补上的后半句恰好让裴清光确定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