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安说完这话拔腿就跑,孟流景被气笑了,叉腰站在山路上望着一蹦一跳远去的少女,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等我找你哥告状!”
裴清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样的孟流景,在他背后幽幽道:“原来在貔貅心里,你是这样的孟流景啊。”
“只有修安才这样,”孟流景气鼓鼓回身,“她和修梧一起被我带大,修梧是个公的,对他凶就凶了,但修安一个女儿家,我怎么下得去狠手。”
裴清光憋笑道:“好的,流景哥哥。”
“我可是五百多岁的……”
“孟叔叔。”
孟流景在心底长叹一声,把今天吃到的亏一股脑算在了修梧头上,且等着下次见面,他要如何为今天发生的一切赎罪吧。
裴清光的逗弄点到为止,她随手将修安带来的木盒塞进孟流景手里,转身朝山路下拴马的位置走去。
“给我干嘛?”孟流景虽然如此发问,但双手很诚实地收好了木盒。
“灵脉的养护用不到妖丹,既然是貔貅送来的,你就留着吧。”
“这种小妖的东西我也用不到啊,不过可以留给当扈,”孟流景将木盒随手往怀里一塞,殷勤地小跑到裴清光身前,从地上捡起早已脱落的缰绳,“准备回去吗?”
裴清光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望向孟流景:“或者你还想去哪?”
天色暗了下去,孟流景扭头看了一眼上山的路,路尽头那片原本金灿灿的光早就在和修安插科打诨的时候熄灭,只剩一片无垠的黑暗。
“还是回去吧。”孟流景低头将缰绳在手掌缠了几圈,转身朝山下走去。
今日他本想趁天光正好的时候带裴清光去萦风本体的悬崖上再看一次落日,毕竟今夜过后,雁归山便不会再有那样一株痴情的柳树,他或许也不会再有勇气,说出迟迟不敢表达的心意。
又要让白老翁失望了,孟流景默默在心中如此想着。
“孟流景,”裴清光俯下身子,用这样的方式缩短和孟流景之间的距离,“你在想什么呢?”
孟流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裴清光:“在想萦风和方霄决,丝璇和杨路尘,白老翁和白奶奶。”
裴清光故意岔开话题:“唯独不想当当,等回去我要告状。”
孟流景本想顺着裴清光岔开话题,但鬼使神差,他还是在原本的思绪中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你会和怎样的人走到一起。”
“我不需要想,”裴清光将脸贴在马的鬃毛上,触感有些粗糙,但没有关系,“我已经遇到了和我一起走到未来的那群人。”
孟流景目视前方,不敢回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
“但我觉得,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事情,其他的都不重要。”裴清光的声音很温柔,孟流景在这声音里稍稍抬头,看到山路两旁高耸的树,和茂密的枝叶。
他早就知道裴清光是一棵顶天立地的树,与霞光星月比肩,恣意生长,不惧风霜。
他早就知道,可他还是固执地抱着渺茫的希望寻求一个答案,因为他害怕,他不想重蹈白老翁的覆辙。
在孟流景刚从福宴楼赶到村子的时候,白奶奶正眯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白老翁则拿着一把梳子温柔细致地在为白奶奶梳头,孟流景最初并不想打搅这美好的画面,但奉裴清光之命买来的那些糕点却支撑不住一个妖在天上飞奔时的阻力,散落一地。
孟流景狼狈地蹲在院子门口拾捡,白奶奶也听到了门外的声响,睁开眼睛看了好半天,最后疑惑地问白老翁:“这是谁啊?”
孟流景停住拾捡的动作,诧异地抬头看向白奶奶,白老翁用一根银簪将白奶奶的银发盘起,温声细语:“这是孟流景,清光家的小二。”
“清光……”白奶奶边小声念叨边从桌上拿起一面镜子照了照,镜子里映出白老翁的面庞,白奶奶愣了愣,扭头看向白老翁,“你是谁啊?”
白老翁并未在孟流景面前答话,而是小心翼翼扶着白奶奶起身,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白奶奶如稚童般对着白老翁咧嘴一笑,蹒跚着走进了后院。
孟流景狼狈地拎着糕点走进院子,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白老翁,白老翁坐在白奶奶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手指在扶手上摩挲了半晌,主动打破沉默:“人到年纪了,就会老糊涂。”
孟流景小声开口:“清光知道吗?”
“先别告诉清光,”白老翁探身接过孟流景手中的糕点,随手放在桌上,“我的妖力现在还能管点用,她只是每天早上刚起床的时候不记得我,其他时间没什么问题。”
孟流景点点头,坐在一旁的空椅上,白老翁看他这奔丧似的表情嫌晦气,反手敲了敲桌子,问:“你和清光最近怎么样?”
孟流景知道白老翁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答不上来。
白老翁见他这怂样也猜出几分,因此并未点明,抬手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人的寿数有限,但感情没有。现在每天早上起床,我都要面对一个记忆里没有我的爱人,但每次当她看向我,问我‘你是谁啊’的时候,我都不用回答,因为我永远可以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我最熟悉的那种满怀爱意的眼神。”
她的脑海或许不会永远记得爱人的模样,但她的心会一次又一次提醒她爱要向哪个方向奔涌。
在这个话题的最后,白老翁并没有说出什么经验之谈,他沉默地起身,走到孟流景面前,伸出手朝他心口的位置狠狠捶了一拳。
看清自己的心,去做想做的事。
哪怕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可孟流景好不容易刚从白老翁那里得到了些许勇气,却在这哒哒马蹄声里,在明月高悬的山间,尽数消散,只能哑口无言。
孟流景自嘲地低头看向自己握着缰绳的手,这双手沾染太多鲜血,早就不干净了,他一个在地狱摸爬滚打过的人,能借着他人的光亮重返人间已是莫大的荣幸,又怎能奢求一个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