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光朝孟流景挑了挑眉，孟流景不解其意，回以挑眉，裴清光皱起了眉，抬腿在桌下朝他小腿踹了一脚，才舒心地扭头看向陈君梦：“今日我们邀你来此，是为你和方大人的婚事。”

    陈君梦只垂眸点点头，一言不发。

    孟流景这才明白裴清光方才的意思，从怀里掏出方霄决写的信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陈君梦面前。

    陈君梦瞥了一眼，苦笑着问道：“小方大人还是要与我退婚吗？”

    孟流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们订亲了？”

    陈君梦摇头：“如今京都早已将我们议亲的事传遍，这门婚事若不成，总要有流言蜚语入耳。”

    对于世家小姐而言，那些流言蜚语便是将她们钉在了无法挣脱的耻辱柱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同为女子，裴清光自然明白口舌之可怖，但事已至此，断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她狠了狠心，正要开口，就见陈君梦的眼神又飘向了玉镯。

    “您就是小方大人的心上人吧？”陈君梦虽是提出疑问，语气却颇为笃定。

    酒馆三人俱是一愣，裴清光不解地眨眨眼，疑惑道：“为什么？”

    “这玉镯是西市的新款，想来是小方大人昨日买的，”陈君梦苦笑着抬起头，“我当他为何不肯娶我，原是已有了心上人。”

    “你误会了，”见陈君梦神情实在苦涩，裴清光的心又软了下来，耐心解释，“他一心为国为民，从未想过男女情事，更遑论有心上人。”

    陈君梦低头良久，直到两滴泪珠直直砸向裙面才回过神，掏出手帕拭去眼角泪痕，缓缓抬头：“娘子不必安慰我，终究是我不配，这门婚事我会让父亲退了的。”

    “陈家二小姐名满京都，是宫中贵人都夸赞的才女，怎会不配，”萦风终于开了口，还是一贯温柔的腔调，“方大人如今在大理寺当值，满心满眼都是天下的公平正义，再也分不出精力去守护其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愿耽误你。”

    陈君梦将手帕掩在嘴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他已误我八年，只是他不知罢了。”

    那是八年前的一场宴会，八岁的小陈君梦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点，眼看最喜欢的裙子被弄脏，父亲母亲又忙于应酬，不曾发现这边的事情，小陈君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掉着眼泪，一双好看的布靴出现在视线中，紧跟着闯入视线的是一块藏青色的手帕，和一只手指纤长的手。

    “你可有带亲近的丫鬟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小陈君梦抬起一双泪眼，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一位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俊朗少年，少年身形清瘦高挑，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未及束发之年，长发一半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丝绸束于头顶，另一半随意披散，此刻正微微弯腰，满目担忧地望向哭泣的女孩。

    小陈君梦看得呆了，眼泪也顾不得流，只眼巴巴瞧着少年，少年虽年纪不大，通身的气质却成熟稳重，甚至有几分像父亲请来的学堂先生。

    小陈君梦暗自腹诽，如果学堂先生都是这副模样，她又何必整日愁眉苦脸读书。

    “先擦擦吧。”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陈君梦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

    “您是哪家的公子？”小陈君梦怯生生看向少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冒昧，忙又找补，“这帕子我回去差人洗过再还给你。”

    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温和如春风：“不必费心，一块帕子而已。”

    小陈君梦失落地撇了撇嘴，正要开口继续追问，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母亲的呼唤，她只回头望了母亲一眼，再转回头，少年的身影已远去，没入宴会的人群之中。

    在尚未知晓情事的年纪，遇见风光霁月的少年，这对陈君梦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灾难。

    “这帕子总该还回去的。”陈君梦从怀中掏出一方藏青色的手帕放在桌上，手帕的角落里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小巧的“方”字，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倒是符合方家一贯低调的作风。

    “家姐自幼便知我心悦小方大人，得知方大人同父亲议亲后，便急于促成这场婚事，许是给小方大人添了不少麻烦，”陈君梦温柔的语气里满是歉意，“我听闻她借着我的名义每天都差人去大理寺送些茶点，许是希望小方大人能记起这段旧事，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操办那场宴会的大人早已辞官还乡，我与他初次相遇的府邸也几经易主，终究是都过去了。”

    孟流景伸手将桌上的帕子拖到自己面前，宽慰道：“外界的传闻我们会想办法解决，定不会让姑娘遭受口舌是非的影响。”

    陈君梦仍当他们是宫中来的贵人，自认知道他们的手段，于是点点头，起身便要告辞，裴清光却出声唤住了她。

    “二小姐，”裴清光见陈君梦循声回头，忙伸手指了指孟流景，“我这镯子是他送的。”

    一段感情到最后，总要图个明白，裴清光虽不曾深涉情事，但却明白女儿家的心思。

    陈君梦起初满眼疑惑，很快便反应过来裴清光的用心，感激地笑了笑，再开口，便是释然的意味：“先前听闻小方大人差人来送过一封信，只是被家姐拦下，我未曾得见，所以才拖延至今，我自幼饱读圣贤书，并非闺阁中视情爱为天的女子，这八年的倾慕我拿得起，日后自然也放得下。”

    陈君梦生在高门，长在高门，见惯了各家后院里的腌臜事，那些老爷少爷们越是不堪，越是龌龊，她便越是想念心中那个白月光般的少年郎，但细想来，那也不过是她一意孤行的幻想，她不曾与方霄决深切相谈过，不曾知晓他的生活，这份爱不过是一座虚虚堆起的沙堡，看似沉甸甸，实则一阵风吹来就会轻飘飘散落。

    “如果可以的话，劳烦您帮我给小方大人带句话，”陈君梦笑着看向桌上的帕子，“愿小方大人百岁长安，万事从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