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平白无故多了个小家伙,裴清光其实有些苦恼。
小女孩很听话,泡在浴桶里不哭不闹也不动,任裴清光打湿了帕子在她身上来回擦拭,只是即便泡进了水里也不肯放下怀中的玩偶,裴清光这边轻手轻脚给小女孩洗澡,小女孩那边也拨弄着水花给玩偶洗着澡。
孟流景烧完水便被裴清光打发去成衣店给小女孩买新衣服,这可把他难为得不轻,小厮推荐了不少如今时兴的样式,孟流景看来看去觉得大差不差,又摸不透小女孩到底喜欢什么样子,想来想去,干脆一股脑全买了下来,带回去任小女孩自己挑选。
光买衣服肯定不够,想起小女孩脖间带的长命锁,孟流景猜测小女孩从前定是家中受宠的宝贝,于是转道去了附近的首饰铺,挑选了些适合小孩子的头饰,这才踏上回酒馆的路,路上甚至不忘顺手买些小孩子可能喜欢的糕点和玩具,颇有几分当爹的意思。
裴清光给小女孩洗完澡,见孟流景还没回来,便用自己的衣服裹着小女孩将她塞进被子里,小女孩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裴清光怕她过于紧张,站起身准备暂时去门口待一会儿,小女孩却突然伸手抓住了裴清光的手指。
裴清光有些意外地低头看向小女孩,小女孩握着她的手指晃了晃,她这才坐回床边,将语气放得极为温柔:“怎么了?”
小女孩指了指手中湿漉漉的玩偶,又指了指身上的被子。
“你是怕把床弄湿?”裴清光猜测道。
小女孩点点头。
“那我帮你带出去晾一下?”
小女孩紧抿嘴唇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裴清光的手。
裴清光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不解其意。
小女孩将玩偶塞进裴清光手中,双手在玩偶上空画了个圆圈,又指了指被子。
裴清光愣了愣,迟疑道:“你是让我帮你把它变干?”
小女孩坚定地点点头。
裴清光的确可以用灵力把玩偶烘干,但这分明是个人类小孩,怎么会对妖的法术如此了解,难道将她送来的妖曾经这样照顾过她?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串联成线,却又缠作一团,难以捋清。
小女孩见裴清光不理自己,又伸手扯住裴清光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尽是哀求。
裴清光收回脑中纷乱的思绪,伸手握住玩偶,一团蓝光自掌中亮起,将玩偶温柔包裹,不过片刻,蓝光散去,玩偶也不再是湿漉漉的模样。
小女孩朝裴清光甜甜一笑,伸手将玩偶搂进怀里,开心地用脸颊蹭着玩偶,裴清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发顶,小女孩愣了一下,身体霎时僵住,一动不动地任由裴清光抚摸。
见小女孩又紧张起来,裴清光有些不好意思,温声安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朝床的内侧缩了缩,裴清光无奈,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听到门口响起敲门声。
孟流景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我多买了几件衣服,你让孩子挑挑看。”
裴清光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孟流景会意,将装着衣服的包裹朝门口一放,后退到了院中,裴清光这才打开门,将半人高的包裹拖进了房间。
孟流景这哪是多买了几件衣服,分明是将人家店包圆,红橙黄绿青蓝紫,各式各色的衣服塞满了包裹。裴清光咬牙将包裹拖到床边,一件件拎起来向小女孩展示,小女孩抱着被子坐起身,好奇又认真地看着裴清光的动作,终于在包裹见底之前选中了一件淡橙色绣花直领对襟衫和一条淡绿色长裤,裴清光又从一堆衣物里挑出件红色抱腹,哄着小女孩换上了新衣。
小女孩穿戴整齐,却又将玩偶塞进了裴清光掌中,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玩偶的衣服。
裴清光只能靠猜来理解小女孩的意思:“你是想让这娃娃和你穿一样的衣服?”
小女孩从床上站起来转了个圈,扯着自己的衣摆朝裴清光点点头。
这下裴清光彻底头大,莫说是她,就算是萦风来了都要为难上好一阵,萦风虽精通刺绣,但对衣物的样式缝制并不擅长,眼下之计唯有求助外援。
裴清光最终还是应了小女孩的请求,差孟流景去成衣铺买相同的布料,自己则带着小女孩和她的玩偶又去了阮娘的浣衣局。
这日浣衣局的生意不忙,许多浣衣娘坐在大堂吃茶点聊天,裴清光刚迈进大堂,便觉得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浣衣娘们看看裴清光又看看小女孩,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浣衣娘站起身,边招呼身边的同伴去后院找阮娘,边捧着桌上的糕点走到小女孩身边。
她蹲下身子给小女孩递了块糕点,小女孩看了看糕点又抬头看向裴清光,直到裴清光点头才接过糕点,朝浣衣娘笑了笑。
“这是裴娘子的女儿吗?”浣衣娘边问边亲昵地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脸颊。
小女孩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了裴清光身后。
“还真是和娘子有几分相像呢。”浣衣娘默认了小女孩的身份,满脸慈祥地将整盘糕点都塞进了小女孩手中。
裴清光头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正不知如何回话时,阮娘在两个浣衣娘的簇拥下小跑着奔向裴清光,一头扎进了裴清光怀里。
阮娘在裴清光怀里撒娇道:“早知您来,我便多备些糕点了。”
“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麻烦你。”裴清光在阮娘的热情中不知所措,自从阮娘多年前离开酒馆,她便再没主动找过阮娘,近来接连两次见她,却都是有事相求。
阮娘却不觉得有不妥之处,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能帮上裴娘子是我的福分,是什么事?”
这话说得裴清光脸红,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会做衣服吗?”
“当然,”阮娘骄傲地扬起脸,“我们平日里也没少帮客人缝补衣服。”
“不是缝补,”裴清光连忙补充,“是帮娃娃做衣服,那种布偶娃娃。”
阮娘眼睛一亮:“裴娘子何时竟有了如此可爱的爱好?”
“当然不是我……”裴清光心虚地将小女孩从身后牵出,“是她。”
阮娘惊奇地看向小女孩,“您竟然已经有孩子了?!”
裴清光脸都皱到了一起:“这不是我的孩子,说来话长,是……”
裴清光看了一眼周围的浣衣娘,一手牵着小女孩,一手牵着阮娘,轻车熟路地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直到进了书房,裴清光才放下心来,将小女孩的来历从头道来,阮娘听的啧啧称奇,提议道:“要不让修梧查查那妖的来历?”
裴清光的确也曾想过找修梧帮忙,但从小女孩的表现来看,这妖对她似乎很好,想必他日定会再次上门,如今应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把孩子托付过来,先养着便是。
阮娘不再勉强,将视线投向小女孩,小女孩仍抱着玩偶不肯松手,阮娘哄了半晌也没说动她,只好让她举着玩偶,自己则扯着线团测量玩偶的尺寸。
阮娘兴致勃勃地边量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裴清光安静站在一旁,恍惚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也曾缠着母亲给心爱的娃娃做衣服,还扬言长大后要做全天下最厉害的裁缝,只是时至今日,她早已忘记娃娃的模样,也没能成为年少时自己想要成为的大人。
但至少,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有人的心爱之物被用心对待,有人正以自己喜欢的事情谋生。
那些在自己身上渐渐熄灭的梦想,仍在其他人身上闪闪发光。
这样就好,裴清光如此想着,或许自己如今在做的事,会在不知不觉中帮助更多生命实现他们各自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