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包厢的大门忽又被敲响,这次不待屋内应声,门便被推开,陈影池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无语又无奈地望着陈君梦。
陈君梦匆匆忙忙站起身,局促地唤了声:“姐姐。”
陈影池“哼”了一声,迈步走进房间,门口的小二忙低着头上前关上房门,安静地站在门外。
“圣上之事岂能妄议,你们是有几个脑袋够砍?”陈影池举止豪迈,拉开一把空椅便坐了上去,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陈君梦,“你们在这边聊的内容,我在隔壁都听的一清二楚,隔墙有耳的道理都学到哪去了。”
陈君梦低着头不敢搭腔,陈影池无奈地向前探身,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回了椅子上:“门外的伙计我都打点过了,谅他们也不敢传出去。”
“听说你们是来挑嫁妆的?”陈影池画风一转,扭头望向裴清光,“这家铺子的东西我还算熟,刚才让伙计们选了些精致的玩意儿,你要是看着不错就一起买了。”
裴清光头一次见陈影池,虽然早先便听修梧提起过这位奇女子,但如今见到本人还是颇为惊奇,果然与寻常的世家小姐大不相同。
裴清光只顾着观察,一时忘了应声,陈影池朝门外扬了扬下巴:“我让外面的伙计把其他几间包厢也占了,省得又有人上来听到你们的虎狼之词,但人家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咱们总得多买点东西意思意思。”
“这是自然,”裴清光为陈影池倒了杯茶,陈影池垂眸扫了一眼,指关节在桌上轻敲道谢,“我们本来就不擅长挑这些物什,有大小姐掌眼,我们只管放心买单。”
陈影池上下打量裴清光一番,笑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裴清光不解:“什么?”
陈影池又将视线投向孟流景,朝他挑了挑眉,孟流景坦然:“普通人。”
这摆明了是不愿提及,陈影池若有所思点点头,极有分寸地没再追问。
陈君梦却有些抱歉,解释道:“上次赴约,我见你们衣着不凡,还以为是宫中贵人,回去后便跟家姐提及此事,许是其中有些误会。”
陈影池也跟着开口:“事到如今,我倒盼着你们真是宫中贵人,或许还能帮小方大人一把。”
孟流景端起茶杯轻抿:“您有何高见?”
“高见算不上,”陈影池也端起茶杯,朝孟流景的方向遥遥一敬,“您二位若是宫中贵人,可以试着从四公主身上入手,看看此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但若不是,就攒攒钱给小方大人修个体面的墓吧。”
孟流景乐了:“你们这边公主成亲还得去父留子?”
陈影池奇怪地看了孟流景一眼,疑惑道:“你们真是小方大人的朋友吗?”
裴清光习惯了孟流景的插科打诨,天塌了孟流景也能找个乐子笑完再死,但看在外人眼里却有些不可理喻,于是忙开口将先前的话题接了下去:“大小姐说的修墓是何意?”
陈影池的注意力果然被裴清光牵了回来:“圣上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方大人便在朝堂上公开弹劾小方大人,这些日子其党羽几乎也每天议及此事,虽然没有点明,但关于小方大人不孝的说法在官员间已是传遍,圣上何苦给自己找一个不孝的女婿呢?”
陈君梦忧心地看向裴清光,正要开口,却被陈影池打断:“我们姐妹身为女儿家,对朝廷之事毫无兴趣,不过是念在小方大人退婚一事做的体面,所以才多说了些,您二位也莫要当真,权当是坊间茶楼里说书先生的随口胡言罢了。”
与陈君梦相比,陈影池显得老练许多,这话说得足够明白,无论裴清光和孟流景今后要做什么,都与陈家二女毫无关系。
陈影池说罢便要告辞,陈君梦却犹犹豫豫不肯起身,似是还有些话想说,陈影池上前扯着陈君梦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拉了起来,陈君梦却眼眶一红,狠狠甩开了陈影池的手。
“姐姐,小方大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未必没有我的原因,我们应该把事情说清楚的。”陈君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腕,不让眼泪落下来。
陈影池恼火地瞪了陈君梦一眼,但对上妹妹固执的神情,最终也只能妥协。
陈君梦低头深呼吸几次,勉强将情绪压了下去,缓缓开口:“如果我和小方大人成亲,方大人便不会从旁支过继一个儿子,小方大人仍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这怪不得你,”裴清光手忙脚乱地起身,“是方霄决自己没那个福分,是他不愿意成亲,他……”
“娘子,”陈君梦苦笑着打断裴清光的话,“如今再说这些已是毫无用处,我听父亲提起过,方大人之所以愿意同我议亲,是为了用我父亲的官职巩固他自己的权力,而小方大人再努力,再优秀,也不过是方大人的一枚棋子。”
“方家陈家联姻,最大受益者是方大人,圣上自然不愿见到这一幕,因此,所谓的提拔,其实是对小方大人拒婚的奖赏,也是对方大人的敲打。”
“方大人如今需要的不是儿子,而是傀儡,一个听话的傀儡,他不在乎小方大人这个活生生的人,只在乎小方大人有没有出息,只在乎小方大人能不能遂他的愿,而小方大人的拒婚对他而言,与挑衅无异。想将小方大人置于死地的不是圣上,是方大人。”陈君梦满目哀切,虽然如今她对方霄决已无男女之间的倾慕之情,但她知道,方霄决是个多好的人,如何能不悲哀。
陈影池长叹一声,上前牵着陈君梦的手腕便朝门外走去,陈君梦这次不再挣扎,一言不发地跟在姐姐身后,临到门口,陈影池突然站定,善意提醒道:“内宅之恶不亚于朝堂,家宅走水,饮食相克,想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实在算不得难事,眼下局势,只要方大人做得隐晦一点,圣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才子不易得,但总归代代有,比起一条人命,圣上更在乎的是朝堂的稳定,权力的平衡。”
陈影池说完便带着陈君梦大步离开,只留下不知所思的裴清光和孟流景满面沉重。
方霄决从未提及自己的处境,本来还以为是因为有父亲提点,平步青云,无苦可诉,却原来是习惯了无依无靠的孤军奋战,只得咬紧牙关,悲壮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