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秀出生于奉天郊外的一户佃农，家里孩子多花销也多，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填饱过肚子。

    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家里收成不好交不上地租，父母一狠心就把她卖了。

    “妮儿啊，别怪我我们卖你，实在是家里吃不上饭了，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个活路。”

    董秀秀没吵没闹，安静顺从的到了萧家。

    即使对自己未来的苦难生活有了种种猜测，但董秀秀还是对意想不到的新生活非常不适应。

    萧二老爷是个和气的人，自从妻子难产去世后就一直没有续弦再娶，找个童养媳也是为了能有人照顾身体不好的儿子萧明。

    董秀秀对自己的位置认识非常清楚，她一门心思的围着萧明转，给他喂饭、陪他玩耍、送他去学堂，闲暇的时候也会和隔壁家的童养媳聊聊天。

    “我家里有五个姐妹，自从我娘生了个弟弟，我们五个人都成了碍眼的赔钱货，从大姐、二姐到我都被卖了出去给弟弟买肉吃，剩下的两个妹妹年龄还小，留在家里既能做农活，等大了还能变成彩礼。”

    隔壁家的童养媳长着一张圆脸，脸颊的左边有一个小酒窝，她很是爱笑，说起自己经历的苦难也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等我家的小爷长大了，我就能当家做主了，要是再生个孩子就更好了，男孩女孩都好，我才不要和我爹娘一样只看重弟弟。”

    那样一个跳脱活泼的人，在和董秀秀道了离别后消失了。

    有人说她外面有了人私奔了，有人说她被自家公公看上不从给丢井里了，等等等等。

    董秀秀听着这些传闻，心里却想着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没过几天，众人眼中的荡妇淫娃从河里捞了上来，原本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尸体肿胀、脸色清白，于是又传起了早起去买菜被小混混侮辱后投了河的传言。

    董秀秀回家病了两天，她不断的想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啊？

    两天后董秀秀又像往日一样围着萧明转，让暗中观察的萧二老爷松了一口气，更是在几年后把亡妻的贵重首饰全交给了未来的儿媳妇。

    董秀秀接过了首饰，心里却没有太多的高兴，她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轨迹，那就是等着小自己十岁的丈夫长大，然后生儿育女，一辈子困在这座大宅院里。

    可世事实在难料，谁也没想到萧二老爷会被土匪杀了，萧大老爷会上门来借着办丧事的由头谋夺家产。

    “阿姐，你今天出门买药的时候去打听一下火车站几点发车，再约一辆明早六点等在小巷子里的黄包车······”

    董秀秀听着萧明的安排，两个人逃出了萧家又顺利上了火车，当那个疑似萧大老爷派来抓人的壮汉嫌弃的放开自己时，董秀秀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萧明。

    上过学堂、接触过外界事务的萧明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似的沉着冷静，反观自己太过胆小怯懦，董秀秀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对知识的渴望。

    后来他们到了魔都，在蓝星里安顿了下来，董秀秀也认识到了自己在魔都的第一个朋友。

    张阿秋和董秀秀之前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她就如同清晨初升的太阳般充满了活力和干劲。

    “秀秀，你不要老是围着你弟弟转，也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面对张阿秋的邀请，拒绝了很多次的董秀秀终于忍不住向萧明开口，获得了去工人夜校的权利。

    工人夜校是在纺织厂旁边的一家仓库里开办的，来的人很多，基本上是年轻的男女工人，上课的老师姓洪，大家都称他为洪先生。

    “同学们，我们今天来学习两个字，”洪先生转身在黑板上写着，“中华。”

    “中华就是我们的国家，也是我们的民族，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两个字······”

    洪先生的教学轻松又幽默，他总是能以讲故事的方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最笨的学生都能学会几个字，更何况是聪明的董秀秀呢。

    因为学习速度快、基础打的牢，洪先生非常喜欢董秀秀，他在课外经常会布置一些额外的作业给这个学生。

    在一来二去间，董秀秀对这个老师产生了一些不可抑制的爱慕之情。

    可就在这份感情还处在萌芽阶段的时候，变故发生了。巡捕房的巡捕们冲进了蓝星里大肆抓捕工人夜校的同学，董秀秀因为容房东的通风报信才侥幸躲过一劫。

    来到了租界公寓的董秀秀始终心神不宁，既是因为匆忙离去的张阿秋，也是因为不知道在何处的洪先生，但因为萧明种种让自己开怀的举动，她最后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来。

    之后的日子比起蓝星里那会儿不知道强了多少，卧室是一人一间，厕所有抽水马桶，做了十几身各式旗袍，香水、唇膏、丝袜也有，但董秀秀的心里始终梗着一块儿，她试图通过阅读减缓这种不适感，可报纸上的新闻让她更加不舒服了。

    没有想过会再见面的董秀秀竟然在金老板举办的晚宴上遇见了洪先生，那会儿全场的注意力都被蓝蔷薇吸引了，没人看见阴暗处满身是血的人。

    董秀秀赶紧把人扶住，带往了租界的公寓。她明知道萧明绝对会不高兴，但还是无法做到对洪先生视若无睹。

    洪先生苏醒后会和董秀秀聊一聊当下的时局，说一说自己的追求。

    董秀秀到死都记得洪先生说起理想时亮闪闪的双眼，那样如黑暗中指路明灯一般的人彻底吸引住了她，也让她在洪先生不告而别后和萧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萧明比董秀秀小了十岁，在生活中更是深深依赖这个“媳妇”，但董秀秀就是有点怕萧明。

    她怕萧明的否定，怕萧明的拒绝，更怕萧明的无情。

    “可你在奉天和刚到魔都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到这几句话，董秀秀再也忍不住的把心中埋藏已久的话语全部宣泄出来，她看着面前明明只有十岁、但让人感觉灵魂异常强大威严的男孩，抓起常用的小包就冲出了门外。

    董秀秀本以为这次离家出走会很快结束，只是她错误的估计了自己，也错误的估计了形势，等到再次见到萧明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后了。

    董秀秀看着已经长大的萧明，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说我没想跑多远，也想说我一直关注着你写的小说，还想说对不起，但最后只化作了抚摸弟弟的头。

    董秀秀再次离开，这次她带走了萧明的祝福，也带走了那件藏有钱财的夹衣，夹衣里的那对玉镯将在三年后和她的女儿一起回到那间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