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极为吊诡的事件。
没有幕后指使,也没有长远预谋。
只是内务府的副总管郑烦早年间曾经陷害东宫刑狱司司狱陈铎,并致其师、友死亡,恐遭其报复,遂串通内寺伯魏难,意图谋逆。
恰巧今日东宫嫔御挪宫,人、物往来纷乱。而太子为祭太庙而出宫斋戒,不在宫内。
升平帝便欲借此机会,秘密召见自己被圈禁数年的九皇子——趁乱接进来,再趁乱送出去。
郑烦与魏难作为天子近人,自是一清二楚。
于是,升平帝临时起意,他们也临时起意,打算索性挟持升平帝,逼他诏立九皇子为新帝。
与此同时,内务府的不少内侍和与之交好的侍卫被蛊惑,只待紫宸殿大事落定,便即刻传令刺杀太子,并在宫中大开杀戒!
到时候只随便找个替罪羊杀了。他们仍旧凭着从龙之功,留在宫中把持要害位置,得享富贵荣华。
谁知,第一步便遭遇不协,原应最渴望自由的九皇子,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用谋逆的手段登上大位!
当郑烦终于不耐烦地打算用升平帝的性命威胁九皇子时,偏又有东宫良娣王氏单身闯宫,救下了升平帝和戴权!
这下子,两个妄人最大的倚仗也没了。
郑烦红了眼,打算鱼死网破。刚要把手中的号炮令箭发出去,让宫外同伙直接去刺杀太子。
可戴权一眼便看明白是自己徒弟痴心妄想,气得劈手躲了旁边侍卫的长刀,大步过去,一刀捅死了郑烦!
魏难见状,张开嘴想要求饶,戴权又一回手,怒骂一声:“就是你,搬弄是非、阴险小人!”
又一刀,又攮死了魏难。
眨眼间,两个罪魁祸首都没了。
王熙凤在旁边嘤嘤呜呜假做后怕,一瞧见死人,却兴奋得眼中的火都快烧起来了!
升平帝看着她假模假式地还用两只手去捂眼睛,却露了好大的手指缝子,眸光闪闪地伸着脖子看死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喝道:
“身为女眷,岂可跑到朕召见朝臣的内殿来?还不快回你的承香殿去?!”
王熙凤装作“脚软”:“妾身走不动。”
升平帝恨不得啐她:“你还走不动?刚才是谁的鞭子舞得虎虎生风……”
一语未了,外头忽然又起吵嚷。
其中还夹杂着猫儿的厉声尖叫,和内侍细嗓的凄厉惨嚎。
升平帝心里一跳,忙问:“酥玉呢?”
“妾身来的时候,瞧见酥玉从窗户跳出去,好像跑出去玩了。大约是乌金进了大明宫,它知道了?”王熙凤看似信口开河,实则实话实说。
升平帝摇头:“隔着几里地,它从哪儿知道去?”
刚说完,外头人匆匆跑进来禀报:“似乎是王良娣的猫儿乌金跑了来,跟酥玉一起玩耍,殿门口的守门内侍不肯让它们进来,两只猫儿急了,把那内侍抓伤了。”
王熙凤不等升平帝说话,连忙告状:“那守门的内侍想从我们手里救下郑烦的徒弟,也就是传话诓骗我的那个。
“不是我们当时跑得快,他们又在殿里谋划恶行,只怕连妾身都会被他们想法子扣下,回头要挟太子呢!”
升平帝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王熙凤分明感觉到了这一眼,笑了一声,自嘲道:“只是我一个小小的良娣,怎能要挟得了太子?最多,给他们多一个挡箭的肉盾罢了!”
“行了,别看热闹了,快走吧!陛下多少大事要处置,没空听良娣说笑。”戴权正生气,当下也不管什么尊卑了,一张嘴,利落赶走王熙凤。
王熙凤吐吐舌头,悄悄做个鬼脸,立马规规矩矩地给升平帝行了礼,又道一声:“都是奴才们好日子过多了,自大狂悖。
“陛下别生气,以后妾身帮着皇后娘娘和戴公公,管严些就是了。”
轻描淡写把事情圆了过去。
升平帝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王熙凤松了口气,收起长鞭,自顾自地出了紫宸殿正门。
直到此刻,墨皇后才撑着病体,满目赤红,点了兵,赶到紫宸殿门口,嘶哑着嗓子大喊:“护驾!搜拿谋逆恶贼!若遇抵抗,就地格杀!”
王熙凤站在正门口,恰好与墨皇后的翟车对了面。
二人都呆滞了三息。
王熙凤先反应过来,提着裙子下了台阶,走到墨皇后翟车前盈盈跪倒,高声禀报:
“殿内众贼已经伏诛,陛下安然无恙。
“妾良娣王氏,服侍皇后娘娘入殿探视陛下!”
墨皇后迫不及待伸手出去:“快,快,扶我进去!”
车停下,海嬷嬷一脸木然,旁边钱罡抢先上前,伸手腕垫在墨皇后眼前,撑着她下了车。
而王熙凤又两步过去,扶住了墨皇后的另一侧胳膊。
二人便搀扶着墨皇后往殿内奔去。
海嬷嬷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
升平帝刚缓过来一口气,整理了衣衫,从内殿走出来。
迎面便看见王熙凤又回来了!手里还扶着满面泪痕的墨皇后!
“你怎么起来了?”
简直是添乱!
升平帝叹了口气,伸手接住往他怀里扑过来的墨皇后,感受到她浑身的颤抖时,心下微微一软。
“陛下!妾吓死了!您没事儿,没事儿就好!”墨皇后放声大哭。
升平帝只得温声安慰,又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听钱罡回禀了前头种种事宜之后,没奈何,只好勉强夸了王熙凤一句:
“想得周全。”
又安慰皇后,“已经没事了。你还病着,还是赶紧回去歇着。朕让人收拾一下这里,晚上去看你,咱们再细说。”
墨皇后噙着泪点了头,同意回昭阳殿。
升平帝忙让她把王熙凤也捎走:“王氏,送皇后回去,好生服侍。”
刚把两个女人请走,升平帝一口气还没喘匀,外头又来报:“太子和众臣都赶来了。”
升平帝扶额,伸手:“老戴,朕要回去躺着。”
戴权苦着脸:“四十来年的徒弟被老奴教成这样,老奴也没脸见太子和群臣了。待您躺下,老奴想告病,把内务府的差事就卸了罢?”
“你就别添乱了!仓促之间,你让太子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内务府大总管?”升平帝瞪他。
这个大总管之职,原是留给郑烦的。
毕竟他是大师兄,内务府无数的同门师弟和晚辈。
可这厮居然因为惧怕区区一个陈铎就谋逆,大好的前程被毁了个彻底。
而且,此事之后,只怕戴权的徒子徒孙们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否则一个郑烦魏难同党的帽子扣下去,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了。
“哦对了,”升平帝一眼看见躲在殿外急得跺脚抹眼泪的钱罡,招手叫人,“去,叫个太医,跟着钱罡去看看,他师父周殆怎么样了。”
戴权眼圈儿一红:“谢陛下宽待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