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院正出京百里之后,宣武帝得了消息,说是五皇子容朗带着自己府上的护卫,悄悄跟着太医院的人往衢州去了。
容朗还给宣武帝留了信,他知道如今衢州危险丛生,但他不能放任兄长不管,若是父皇要责罚,等到他带着皇兄回来,会主动来和父皇领罚的。
贤妃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瞬间便已哭得梨花,衢州的事情她也知晓,如今衢州本就乱的厉害,四皇子遇刺,五皇子竟也悄悄去了衢州,
谁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可贤妃想到继后的下场,她耳边仿佛出现了自己两个儿子的噩耗。
一向端庄娴静、恪守礼节的贤妃,这一次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矜持,她径直去了御书房,脚步踉跄而又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为了自己的儿子,贤妃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她们这些跟着陛下的老人,最是清楚,当今是个多冷血的人。
她眼睁睁的看着后妃一个个的消失,就连陛下的子女,好像也不得善终,如今终于轮到她的儿子了。
“臣妾恳请陛下开恩,让臣妾见您一面!”贤妃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不停地叩头,额头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淤青,但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是一心想要见到圣上,求得一丝希望。
宣武帝让贤妃进来,贤妃跪在地上,“陛下,妾就两个儿子,若是他们有事,妾也不活了,求陛下,救救妾的孩子吧。”
宣武帝正在批阅奏折,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贤妃,贤妃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育有两个大龄皇子,贤妃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宣武帝也许久不曾去贤妃宫中了,当初,宣武帝也是宠爱过贤妃的,否则贤妃也不会连生两个皇儿。
可这后宫之中,妃子一年年的换,总有更年轻娇艳的。
容洵和容朗,是贤妃全部的指望了。
“你应该知道,此事和陇西脱不开关系,贤妃,那是朕的皇儿,朕自然希望他们安好,但,其他人也希望吗?”
贤妃这个时候倒是镇定下来了,她看着陛下“殿下,陇西李氏定然是希望四皇子安好的,殿下该明白的,此消彼长,没有人不希望帝星落在自己家。”
“你倒是敢说。”
贤妃自然敢说,“妾没什么不敢说的,小五是个冲动的性子,洵儿不一样,那是陇西的希望,所以妾敢保证,洵儿受伤,绝对和陇西无关。”
宣武帝静静的看着贤妃,贤妃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可为了她的孩子,她半步都不能后退。
“陛下,微臣也是这样认为的。”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极轻,还略有几分嘶哑,贤妃扭头看过去 ,萧霁对着她行礼“贤妃娘娘。”
“萧大人。”
贤妃看着萧霁,皇城司病重的指挥使,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御书房,莫非是因为她的皇儿。
“贤妃娘娘不必过于忧心,衢州还未传来四皇子的确切消息,但至少,四皇子性命无忧。”
宣武帝打发了贤妃“好了,朕知道你忧心那两个孩子,衢州那一处的人的确不可信,朕已命成青去接他们来。”
成青是陛下亲卫,贤妃心下一定,至少陛下是想让容洵活着回来的。
宣武帝打发了贤妃离去,看着萧霁“说吧,衢州那边到底传来什么消息了?”
“四皇子将来,许是会不良于行。”
无性命之忧,却会不良于行,坐上皇位的,绝不能是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帝。
容洵,要与皇位无缘了。
萧霁低头轻咳一下,宣武帝看着他“身子还未好,你也不必太着急。”
“陛下不必担心,太医院上好的药材如流水一般进了微臣肚子,若微臣还爬不起来,倒是对不住那些药材了。”
“不过是些死物,能救你,也算是有用了。”
“如此,微臣便放心了,还怕陛下舍不得呢。”
“朕在子昭心里,难道是如此小气之人?”宣武帝不满的看着萧霁,萧霁连忙讨饶。
“四皇子这件事,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陛下,此事事关各位皇子,微臣不敢妄言。”
萧霁这话说的,他不敢妄言的,却也直说,除了皇子,除了夺嫡之争,不会有人对一个皇子下手。
“朕知道,所以才让成青去接老四,但子昭啊,朕突然发现,朕好像从未了解过老六啊。”
萧霁沉思片刻,看上去也十分为难“陛下,从前,六皇子的确是不显山露水,微臣也不曾察觉六皇子竟有这般能耐。”
“呵,是吗?”
宣武帝沉了神色,是啊,容霖连他都瞒过去了,更遑论其他人呢?
“将和六皇子有关的事情,全部呈送给朕,朕今日就要。”
“是。”
萧霁毕竟是大病初愈,宣武帝看着萧霁越发苍白的脸色,倒也不曾再留人给他批阅奏折,只是萧霁离开之前,宣武帝看着容朗留下的纸条,想起贤妃刚才的样子,一时恍惚,看着萧霁离去的背影,像是在感叹,又好像在问谁?
朕是不是错了?
萧霁不曾回答,在帝王活着的时候,帝王不会有错。
即便宣武帝这样说,萧霁也不能直言,陛下有错。
“微臣告退。”
萧霁离开御书房,看着送他出门的公公“陛下这几日可有用药?”
高公公点头“用了,陛下现在一日不用药,便觉得头疼难耐,四肢酸软,甚至不能从龙榻之上起身。”
“那陛下今日是什么情况?五石散还有这作用?”
高公公摆摆手“怕是只有这几日了,四皇子若当真不良于行,萧大人,您觉得,这黄雀是否该现身了?”
已经现身了。
“六皇子此举当真是,一劳永逸。”
高公公看着萧霁,微微摇头,“但愿四皇子能安好。”
陛下还活着,朝堂之上就有皇子一家独大,对他们这些,属于陛下的臣子下人来说可不是好事。
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子相斗,他们才能得好吃啊。
萧霁想明白陛下今日为何会这般重感情了。
是因为胆怯吧,因为他发现,六皇子容霖当真是像极了自己。
一样的能忍,一样的狠心薄情。
宣武帝是这样的人,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这样的人,聪明的人,是不喜欢比自己更聪明的人的,尤其是帝王,人都说,帝王薄情,但却最厌薄情的人。
萧霁回了温府,温知渝正在小炉子面前给他煮茶, 见着萧霁回来,看着萧霁一惯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还被旁人小心扶着。
“如何,这病装的可有被人发现?”
萧霁站在门口,看着温知渝,朝中温知渝伸出手,却不往前走“阿姐来扶我,谁让我如今病弱呢。”
温知渝起身朝着萧霁走过去,“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怕被人瞧见。”
“我为何要担心被人瞧见?他们该羡慕我才是。”
温知渝牵着萧霁的手往前走去,“今日去做了什么?没被发现破绽吧。”
“去告知陛下,四皇子的确站不起来了,四殿下现在是彻底从夺嫡之争中跳出来了。”
“陛下现在怕是又要怜惜四皇子了吧。”
温知渝觉得好笑,这大概算是宣武帝特殊的嗜好吧,一惯强势的不喜,一惯柔弱的也不喜,只喜欢强势的人,在他面前柔弱,这算是什么特殊的大男子心理?
“阿姐说的不错,四皇子不能夺嫡,所以和陛下可以父子情深了。”
萧霁脱去自己穿着的大氅“阿姐,我今日都要热死了,幸好提前准备了一下。”
陛下总不会直接脱了他的衣服去看,所以外人看来,萧霁是极怕冷的,穿着厚实,但实际上,这个人里面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衫。
温知渝扭头看去,萧霁还没解开身上的大氅,还将系带弄得乱七八糟的,温知渝上前给他整理“别乱动,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连衣裳都不会脱了。
萧霁抿唇笑了笑“这不是阿姐在吗?”
温知渝脱下萧霁的大氅,递给旁边的招月,“萧大人,已经入春了。”入春之后,天气好像是一夜之间热起来的。
入春了,所以阿姐也要走了。
萧霁的嘴角撇下去了,可他也不能拦,更何况,若是阿姐再待下去,说不定随时会被阿姐发现。
容朗带着太医一路狂奔,太医院院正只觉得自己那一把老骨头都在葬送在路上了,可这个五皇子难得冷肃凶戾,四皇子又的确生死未卜,便只能咬牙忍下了,等这一次回京,他也该收拾收拾给陛下上折子乞骸骨了。
容朗直冲衢州,他这一路上却是反常的平静,别说杀手刺客了,连个匪徒都不曾遇到,官道之上除了偶尔走过的马车,就只剩下流民了。
容洵身侧如今被李氏的人团团围起来,生怕再被人钻了空子,可如今容洵的情况,他们已经开始惶惶不安了,这是他们李氏培养了十数年的皇子,现在再培养下一个,定然是来不及的。
可,不良于行,没有哪个皇朝会要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