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生只为自由故(3)
作者:易易初梨   夙念成诗忆锦年最新章节     
    而摩藜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雪原上的那一行人,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云实姐姐的红衣真的很显眼,此刻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朝二人的方向奔来。

    想来双拳难敌四手,此刻最好找地方躲起来。可是放眼望去一片荒芜,一块山石、一棵枯木也没有,无任何可以遮蔽之地。慕云实本就伤病才愈,又不忍心弃身旁女孩儿不顾,便也不能强行勉力奔袭。

    听人说,冥界的东边便是与人间的交界之处,那里有一片密林,遮天蔽日,有进无出。为今之计,只能往东边跑,才有一线生机。

    这和摩藜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不过,密林在荒原的边界之处,离这里还很远。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

    若是一般人在这荒原上,看到的必然是一片冰晶雪白,甚至都不能辨认方向。可是,对于摩藜来说,却不是这样,在她眼里,这里的白和那里的白总是不一样的。在雪原独自生活的这些年,让她可以学会了怎样辨认方向,怎样在风雪之中找到庇护之所。

    “姐姐,跟我来。”摩藜轻轻拽了拽慕云实的衣袖。慕云实在这一片雪白之中,眼睛都花了。她跟着摩藜,落在雪地里。

    摩藜似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慕云实低头,眼前却只有一片的刺眼的白。

    可是,若仔细看,雪地上便有一长串梅花似的脚印,深深浅浅,大小不一。摩藜顺着脚印往前走,很快来到一处雪坡,朝阳的那一面,几乎笔直,脚印顺着斜坡而下。

    “姐姐,我们有救了。”摩藜笑着,蓝色的眼睛在雪光之下,灵动闪耀,比幻花岛上最鲜艳的花朵还要闪耀。

    她拉着慕云实,从斜坡上纵身一跃。慕云实没有迟疑,跟着摩藜跳了下去。

    下去才知道,远观一片雪白的阳坡之上,并不是一片平坦,有些嶙峋的石块凸起。摩藜带着慕云实落在一块石头上,这才发现,原来在这雪原之下,竟然有一个山洞。

    很显然,二人是不速之客。在这小小的山洞里,竟然有四五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想到蛊惑了云絮的那小子,慕云实对狐狸可没什么好印象,都狡猾的很。那狐狸似乎也很怕云实,都躲得远远的。而摩藜,显然跟他们是老朋友了。

    “姐姐,放心吧,我们暂避这里,那些人找不到自然就走了。”摩藜看着云实,信誓旦旦。

    看着一个孩子努力装作大人安慰自己的样子,慕云实忍不住笑了。她很想问,为何摩藜对雪原这么熟悉。可是看她长成这般模样,又有那样的姓氏,不言而喻,她必然是冥界的人。

    云实向来交友非关名利,不问出处,因此并未追问来历。

    一只小狐狸似乎十分喜欢摩藜,一直往她怀里蹭,像是个浑身雪白的雪球一般,煞是可爱。

    “姐姐,你摸一摸,好软。”摩藜眼睛亮晶晶的,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慕云实的好奇。

    云实撇过头,并不理。

    这世上能有好狐狸吗?她并不相信。

    慕云实从洞口往外看。洞口堆砌着雪块,只留巴掌大小的缺口。

    外面一片白,什么也没有。

    相比起云实的莫名焦急,摩藜却格外平静。她似乎累极了,枕在一只雪狐的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那明月般的面庞和雪狐一样的颜色,浅浅的呼吸,在这小小的洞穴里被放大,却平复了云实有些焦躁的心情。

    云实坐在摩藜身边,开始对摩藜的过去产生好奇。她像是雪地里的精灵一般,就像自己属于沙海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时外面有些喧嚣,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直到夜幕降临,一切分外寂静,摩藜久违的睡了个好觉,醒来看到慕云实正经端坐在洞口,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要跟我走吗?”云实将洞口的雪块一一搬走,准备出去。她孑然一身流浪,将所见之人都视为过客,却独独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儿起了恻隐之心,生出些不舍来。

    那晚,摩藜在摘星阁所说的话,再加上她对于雪原的熟悉程度,如果自己猜的不错的话,她应该是冥界王族之女。慕云实云游四方,对六界之事知之甚多。看今日摩藜不顾一切逃亡的情形,再结合最近冥界无人不知的圣女继任一事,云实更加肯定了,面前此人,怕是从冥界逃跑出来的圣女。

    将冥界圣女拐走,慕云实笑了,确实是她从未做过的事情,但是若眼前之人愿意,她也不介意趟这趟浑水。

    “嗯,我要跟着姐姐。”摩藜笑着,“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我若是下地狱呢?”云实起了逗弄的心思,却见摩藜脸上的惊慌,她的心沉了下去。

    若眼前之人真的是冥界的保命符,必须一生沉入河底,永无天日,那她这句话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因为,她刚从地狱边上逃走。

    “待我得偿所愿,姐姐若要去,我自然也跟着。”洞穴已全然打开,映着雪光,摩藜的眸子在忽明忽暗的洞穴深处格外明亮,“有姐姐在的地方,自然是极有趣的。姐姐不会丢下我的,对吧?”摩藜说完,就那样看着慕云实,仿佛在等她的答案。

    “那就走吧。”即便云实想要表现的冷漠庄重,也做不到。她相信,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拒绝摩藜的请求。

    而她也不例外。就像雪夜那晚一样,再次向摩藜伸出手。

    摩藜回头看了看雪狐一家,便牵住慕云实的手,二人在雪夜之下,不约而同朝密林方向而去。

    密林的那一边,便是人间梧州。

    相比白天的雪原,夜晚的雪原像是蒙着面纱,带着朦胧的光亮,这对于云实十分友好。于是,二人的速度加快了,在第二天阳光升起之前,二人便已经到了密林的边缘。

    摩藜第一次见到除了白色之外这般浓烈的颜色,她的眼睛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满眼的绿色,如白色雪原一般清新,却又比那单纯的白色温和可亲。微风带着湿气,还有树叶的淡淡的香味,轻拂脸颊,十分温柔妥帖。不似雪地的风,拍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若是冥界也如这般,清爽温和、生机盎然,那该多好啊。

    相比起摩藜,慕云实倒并不惊讶。虽魔界酷热,但她生在幻花岛,那里并不逊于人间和仙界。只是,她见惯沙漠艰苦,当下倒也和摩藜心有戚戚焉。

    摩藜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人间瞧一瞧了。这般水土,何愁养不活摩舍那藤?

    进入密林,二人稍稍放下心来。即便有人追来,要想在这繁茂的林中找到她们二人,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片密林,仿佛打开了摩藜新世界的大门。她一下子爱上了这深深浅浅的绿色,阳光下斑驳葱茏的荆棘丛中开满野花,二人轻快的步伐惊起的一群群飞鸟,茂盛的藤蔓织成的绿网。

    即便是藤蔓下的小草,也都在向着阳光努力成长。

    云实也被她的兴奋所感染,二人追逐在树梢,穿梭在密林,徜徉在绿色的海洋之中。而那帮黑衣人,似乎已经被远远地甩开,这片浩瀚的绿海俨然成了二人的庇护之所。

    虽然是难得的放松,二人也深知此处能久留,在欣赏风景的同时,也仔细辨认方向,朝梧州进发。只是这片密林过于广袤,加上摩藜似乎格外留恋,云实也放慢了速度。直到入夜,密林黝黑,伸手不见五指,二人改为从空中赶路。相比起来,反倒是大病初愈的云实似乎灵力更加充沛一些,她拉着摩藜,踩着树梢往东走。

    可是,这样一来,她们便失去了森林的掩护。

    这是一个晴空,即便入夜,在月光的照耀下,天空呈现一种清冷的蓝调,一切树的影子变成藏青色,一丝风也无,整个大地岿然不动。

    二人跳跃在树梢,一动一静之间,格外显眼。

    突然,摩藜停下了脚步。云实也随着摩藜的视线看去,原来在这密林之中,竟然藏着一个巨大的蓝色的湖泊。即便是夜间,即便相隔很远,也能看出来那湖水的清亮。在一片幽暗之中,月光所到之处,湖水泛起银色的涟漪。

    显然相比起摩藜,这湖对云实的吸引力更大一些。这一片湖泊,不亚于沙漠中泉眼的美丽和清澈。

    二人相顾无言,相视而笑,有无言的默契。

    正是人间春明景和,夏季即将来临之际。天气转暖,入夜却凉。而云实慕水,而摩藜慕青,自然是不惧的。

    慕云实将脚伸进暗蓝色的湖水中,“呀,好凉!”然而她却未离开水面,声音中是惊喜,脸上的笑意如脚下溅起的水花涟漪一般,慢慢的荡开,直到铺满整个面庞。加上她声音本就柔和,倒难得的显出几分女儿态来,把摩藜看得竟有些痴了。

    而在慕云实看来,摩藜似乎天生就是属水的,她是自然和上天的杰作,是来自雪原的洁白的精灵。

    脚下是凉凉的水意,和慕云实不同,摩藜并不感到寒冷。相比起冥界的冷和冥河的刺骨之寒,这里的湖水带着一种舒适的凉意和春天的绿意。

    这才是她摩藜想要创造的世界。要是所有的冥灵都能生活在这样的绿树碧湖之中,那该多好啊。要是冥界能再多一点温暖,即便没有摩舍那藤,想必冥河也能四季常流,冥灵们也能多一份生机。

    这样想着,摩藜便入了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密林之中的声响。待她反应过来,却是一行蒙面人已经追到湖边。当先一人离她不过两尺,一柄长刀泛着银光,直向她劈来。

    摩藜何曾遇到这般狠戾的家伙,冰原上见得最残忍的事不过是醉酒之后打架折了腿而已。她一时愣住了,已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的喊道,“姐姐!”

    而湖边哪里还有慕云实的影子。

    慕云实待在魔界,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如此惬意的水,一下子没忍住就入了水,此时早已消失在湖水中,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难道她摩藜就要命丧于此吗?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去当圣女,至少能带给族人带来一点生机。

    摩藜心想。

    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

    “不,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只是,“父王,对不起!”

    摩藜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滴落,在这春意盎然之际,竟然结成冰晶,掉落于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然而,摩藜并未等来想象中的利刃入骨的疼痛。

    一人如风一般迅疾而过,从那长刀之下将她捞了出来,沿着湖面踏波而行,又搂着她直飞上天,终于在一颗老树的树梢上停下。

    夜色迷蒙,摩藜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那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清新而醇厚。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像是山林里松针的清香,又带点薄荷的清凉。

    而在那一刻,便是活着的味道。直到她站在树梢,看着闪闪发光的湖面,她才敢呼吸,才感到那人的手箍得她生疼。

    分明是一个男人,她回头想看看那人的样子。月光将她的侧影照的分明,雪凝的五官,透亮的眼眸,蜷曲的长发,探寻的神情……

    少昊倒吸一口凉气,他仿佛在这森林湖泊之中遇到了冰雪精灵。

    可是奇怪的是,精灵的手却使那么烫。

    哦,不,是他自己的手很烫。

    他少见的紧张了。在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女面前,他竟有一瞬间的无措。

    这种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他下意识的放开了手,想要远离。

    可是在他松手的刹那,冰雪少女失去了他的护持,就那样跌了下去。

    摩藜毫无准备的失去了平衡,以极快的速度往下跌落。那一瞬间,她竟未曾想到生死,心里浮现的竟然是刚刚她侧过头那惊艳的一眼。

    她未曾看清那人的眉眼,只是淡淡的影子,却仍觉得他英气逼人。

    少昊的心仿佛是慢了一拍,那雪白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他没有犹豫,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摩藜没想到就这样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被同一个人救了两次。她未曾到过人间,不想人间不仅有美景,竟也有美人,还如此善良。

    可是,她并未落到刚刚那个清凉又清新的怀抱。

    接住她的是慕云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