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性毕竟是社会性的生物,自上任之初,他便对这位姐丈曾在诏狱中的经历抱持浓厚好奇。
徐允恭并非故意插足私事,实则是权责之家的明了—选择了与王殿下一同前行的道路,终其一生无法脱其干系,尤其是对于王殿下的过去调查越深入,徐允恭发现在这条线索下不断浮现胡轲的身影。
事态逐渐明晰,徐允恭特别搜集整理了与胡轲在监中交涉的内容,以供日后揣测,以此为休闲的间隙填补繁重事务。
随着胡轲言论更深一层的理解,他日益认识到这人身内充斥着违背正道的思考,即使话语之间有一定程度的收敛与谨慎,但对于权威的轻视依然难以掩盖。
这些深藏于血液之内的想法,无论如何伪装都无法彻底遮蔽其本质。
越是深入了解胡轲,徐允恭越发现这人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效忠于君的理念。
这对于生长于 ** 制体制下的他,是一件完全难以接受和置信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理由,即便清楚姐姐的配偶极其欣赏这位名为“胡先”的先生,他依然不肯轻易地把胡轲看作一位善类看待。
就在提审胡轲之前,徐允恭其实对胡轲并没有多大改动的了解。
选在他阴沉、骇人的囚房中进行提审而非上级官署,足以体现他对胡轲的态度一直没变。
在这个时代,忠诚、友谊、孝敬、悌顺被视为一体的价值。
即使有难以兼顾的情形,并不代表在道德决策上的取舍;它并不意味着一个人能在忠义之间做出妥协。
正是因为此,徐允恭本能认定,如胡轲这种连皇帝也显得不够忠诚的行为,便认为他是一个背叛父母的家伙。
面对这样的境况,当胡轲在做出承诺时却没有立即争取自己的权益,反而想到的是改善父亲现在的境遇,这种巨大转折令徐允恭心里生出不解。
「我父亲已年老,年轻时劳作不休,体力已然不堪重负。
我原本期盼自己成长到能够分担家中农事,没想到父亲的本该享受天伦年岁的岁月竟然面临这场不幸。
「胡轲说着开始在狱中走动,根据记忆中的路径找到那座药铺。
不顾绑在手上的绳子,他俯身恭敬鞠躬,但因站立过久以及悲伤的情绪沉重,这个鞠躬动作过大。
他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这份重量,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向前栽倒了。
站在那里,满心以为胡轲这种叛逆子也能表现孝心的徐允恭此刻顾不得自己的权威。
凭借着书呆子的本质善良,他立刻迈步过去试图接住倒下来的胡轲。
不过动作最终显得太迟,作为审判者与被告,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确实存在着。
等徐允恭到旁时,尽最大的努力把手臂伸向对方,却只能眼睁目睹胡轲摔到了地面。
胡轲摔倒那一刻闭上了眼睛,明显是他作出的重大决定的显现。
但因为正面着地,这个细节并没被徐允恭捕捉。
于是,当徐允恭匆忙过来尝试将昏迷中的「陈先生」转过来,却发现胡轲竟已经陷入了昏厥。
对这种情况感到无言,徐允恭心中不禁产生一股无奈。
如同一名经历战场考验的士兵,他对胡轲伸出的手显得十分自然,轻触鼻息以确保他的生命迹象仍旧存在。
确认这家伙只是因为突然的一摔而导致的失去知觉后,徐允恭内心的紧张稍稍得到了缓解。
他看待胡轲的眼光在这一刻有了些变化。
在这一刻,他展现对胡轲不同的关怀,不仅出于他那善良的姐夫曾明确地提醒此事,还在于他发现似乎也有被那个家伙某些深邃的想法潜入了自己的意识。
\&那些曾经在他口中提到的为国惠民的办法,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够得到实现,会不会真正对大明的苍生有所益处呢?\& 在内心默默地感叹后,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刑房,前往其他区域。
尽管作为整个诏狱的负责人,这项转移人员的工作不适合由他亲自执行,但他忽略了在离开时,有人在他推开房门的后方偷偷地盯着他——眼睛紧随,眼神中满含某种复杂情感,这让他意识到背后的注意并非虚无缥缈。
其实,胡轲从未完全丧失意识,他表现出的状态,不过是对外界的遮掩与应对。
此时的他也承认,长期被困在这间虫满 ** 气息的所在之中,的确如魔咒一般侵蚀了人的心智。
回望自己的人生,他确实并不算罪孽深重之徒,尤其坚持“恶事不宜做”这一道德底线的他在历经这里的风浪后,却萌发了一股冲动——在转头面对徐允恭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产生出了一种渴望立即除掉眼前之人的想法。
这种念头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内心震撼。
这不仅源自朝廷给予他的时间紧迫压力,更为根本的是,胡轲深知自己如果不赶快离开这个场所,可能会迷失心智,甚至走向邪路。
若真在如此环境下被塑造成了邪异的存在,他自己都不可能跨越这个自我认同的鸿沟。
改变世界的方式有许多,唯独让自己成为「**」之类的人绝不可行。
徐允恭行事迅速,当他得知关于胡轲的情报后,马上集结了人力,对那段时期所有的进出监禁场所的记录进行了彻底的调查。
得益于军事监察部队在组建初期便建立了繁琐而严谨的制度,现在他可以有条不紊地梳理这些过往文件,搜寻关键信息和证据,即便过程依然复杂且困难重重,但他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指向。
与此同时,在那段时间里,尽管毛骧领导下的诏狱成员多少有些懈怠散漫的态度,但这仅仅是体现在对待工作的态度而非实质性内容。
这伙从暗处行动的人物很少在工作上真正胡来。
既然都是干这等私下探查人事的工作,又有哪个人能担保在自己审视他人时,背后不曾有一股力量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特别是在锦衣卫里浸淫已久者,则这份忧虑更为深刻。
平日在处理案务之时或许能稍事懈怠、糊弄一二,但对于那些记载在卷、供人检验的事物,则显得不太适于过度敷衍。
因此,“封绩”这个名字,当出现在下属呈交来的报告中时,徐允恭顿时双目圆睁,难以掩饰震撼。
这个“封绩”的名字不仅出现在由吏部公文汇编而成的文档中,同时也是在整理收集对胡轲言谈的摘要里,反复出现了数次。
以封绩所担任的官职而言,按理来说不该引起出身显赫世家如徐允恭的关注。
不过考虑到封绩与胡惟庸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加上胡轲曾提及过封绩这一人物,使得过去在查办案件时,徐允恭特别留心过有关封绩的情况。
没有查问便罢,稍作调查后,他就察觉到了这并非一名普通的角色。
此人原来是元朝时期豫州的地方官僚。
更有趣的是,在明军北伐期间,他还率领其所属县份的武装力量进行了抵抗。
然如此螳臂当车般的行为最终未能改变面对强大明军的局面,结果落败被打败。
战事结束后,作为叛乱典型的封绩,显然享受不到任何优待。
朝廷一纸赦令,将他贬谪至荒漠之边缘。
然而很明显,虽然封绩在心底忠于元朝,高呼与元朝共命运共毁灭的言辞震耳欲聋。
实际上,他对权力的贪婪才是最为真实的追求。
草原之吸引力,根本不是驱使他忍受沙砾的残酷条件的原因。
封绩在一番艰辛运作下,终于成功在朝廷内部建立了人脉网。
此时尚未登上帝位的胡惟庸正值其政坛崛起之时。
胡惟庸心存大计,尽管梦想庞大,但在创业期缺少支持确实是一项严峻的挑战。
鉴于封绩并非能带来明确利益的合作伙伴,起初回眸并不甚情愿,然而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位角色——一则的确急切需要助手的力量;面对每一个有助于扩大影响力的机缘自然不容错过,再加之把人从蒙古调回来的规模不算大,依靠老将李善长,大任或许难以承担,但这类人物级别的调动对他来说还算轻而易举。
从此刻起,封绩的命运正式和胡惟庸交织在了一起。
而徐允恭知晓的一条许多大臣并不了解的消息是:自胡惟庸晋升为丞相以来,每一个从中书省出发、前往蒙古商谈的代表团内必定会有封绩的身影。
当徐允恭调查确认传信进诏狱给予李佑的信息之人果然是封绩后,整件事便彻底变得不同凡响。
一开始从胡柯口听到认为单纯的畏罪自尽,如今却揭露另有指使者。
虽属重要内容,但在缉查科所接触到的众多案例之中,这种情形并不少见,无法引起太大震撼。
卷入涉及胡惟庸滔天案件中的一员重要助手,李佑采取的任何行动,即使在外人看来是情理之中。
尤其是考虑到李佑是连接胡惟庸与其恩师交流的关键。
这个人手握着证实胡惟庸罪责的重要证物,同时亦有可能反噬李善长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