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之日。

    这正好是建武帝和玄皇双双寿终的日子。

    李灵运选了这天来到书院。

    他一路穿过重重屋舍，最终在一株巨大的柳树跟前停住。

    这柳树枝如虬龙，密如华盖，一看就是上了年纪。

    它在外面，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

    神柳！

    这是书院的首任山长“苏迟”亲手培育而成。

    七十余年来，神柳替书院遮风挡雨，功不可没。

    李灵运出现在院子的一瞬。

    神柳的枝条垂下，有一阵清风袭来，很快化作了一位布衣老者。

    正是五柳。

    李灵运来到柳树的石墩旁坐下，他转头看向五柳，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了。”

    五柳微微叹气：“当年仙人赐我生机，更是把命借给了我，这才让我得以活过这一世。我受这书院历任山长的洗礼，岂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不过，做错了事情总要受罚。我对建武帝袖手旁观，不论初衷如何，我总归是弑君的帮凶之一。”

    李灵运没有否认这话，点了点头。

    “我受人之托，要对这事做出裁决。若是罚掉你这一身修为，重新贬你去做柳树，你当如何？”

    五柳当即躬身而拜。

    “多谢仙人宽恕，留了小的一命。”

    李灵运闻言，立刻对着五柳的身躯一指。

    在他的眉心之中。

    有一根柳枝脱落而出，直至回到了李灵运的体内。

    这是他七魄之一，伏矢。

    当年自己准备飞仙。

    于是将象征着国师的命，还有这七魄之一的伏矢，一同送到五柳的体内，这才有了世人眼中的神柳。

    今日，当他将这一切收回的时候。

    属于五柳，以及五柳之前的柳仙，他们的经历，感悟，修为一同回到了李灵运的体内。

    光是这么一股力量，就让李灵运这具身体的境界再次冲破六品，恢复到四劫仙人的程度。

    这样的实力基本上够用了。

    李灵运消化着柳仙的突破感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五柳再也无法维持住人形，直接回到了它身后的柳树之中。

    那棵参天柳树，也从原本的顶天立地，开始不断收缩，直至退化成了一根小树苗。

    这一刻——

    书院众人的心底仿佛都生出了一种空落感。

    就好像，有什么过去一直陪伴着他们的存在，忽然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

    山长院内。

    李灵运看着重新退化成芽儿的柳树，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天涯海角汇聚过来的念头。

    这一切，就是五柳存在过的痕迹。

    他今日收回“伏矢”与自己的命，这都是了结当日的因果。

    至于师兄玄都大法师的请求，不过只是这万千因果中的一个而已。

    他与五柳的因果已经告一段落。

    接下来，五柳的未来，将会由它的过去所决定。

    李灵运竖起一指，点在五柳所化的芽儿上。

    霎时间，大片的气息汇聚而来。

    五柳吸收了这些存在于书院师生脑海中的情绪，以及它在过去妖魔横行之时，庇佑一方积攒的功德，全部回归到了五柳的体内。

    这，才是真正属于五柳的东西。

    肉眼可见的，那一株小芽儿快速生长，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原本的参天柳树又变了回来。

    这树干之中。

    身穿布衣的五柳回归。

    但是从此刻起，它不再是柳仙，不再是国师。

    只是五柳。

    五柳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切付之东流，甚至自己也从此在天地间消失的准备。

    因为它作为书院的弟子，其存在本身就是基于大明。

    自己坐视大明帝王之死。

    这已经有违了书院与它存在的初衷。

    可是，即便再来一次。

    五柳同样会选择坐视建武帝的离去，因为它宁可自己从这世上消失，也不想让书院消失。

    没曾想——

    李灵运将伏矢与命收回之后，五柳竟然拥有了自己的命。

    而且，它也因祸得福，经历过这一夕生死，体内孕育出了仙人七劫之一，“死劫”的雏形。

    假以时日，五柳未必没有位列仙班的可能。

    它知道这是李灵运留了他一命，躬身再拜。

    “五柳定当替仙人守好书院！”

    “无需强求。”李灵运笑了起来：“你能走到今日，那就是自身修为有成，且不亏德行，你不欠任何人的。他日若是有机会飞升，莫要辜负了这漫长岁月的等待。”

    “五柳谨遵仙人之命！”

    李灵运点了点头，身形一晃，立刻出了书院，而且没人可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就是仙人的力量。

    李灵运取回“伏矢”，这是自己修行的一部分。

    同样的，他也需要恢复到仙人的力量，才有能力帮助五柳凝练出属于它的“命”。

    尽管——

    这样的结果可能不是玄皇的意思。

    他是希望让五柳与龙王一同失去性命，而不是这样的一命抵一命。

    但李灵运不会完全听从旁人的命令。

    他作为仙人，拥有自己的是非观。

    五柳守护着书院，有功于苍生，而且功大于过。

    所以，它就可以靠着自己功劳活下来。

    哪怕是仙人，也得讲道理。

    ……

    李灵运走到玉致的府邸前，李无忧与岳秀，还有岳秀的大师兄“司徒玄”一同出来。

    司徒玄是当今剑主“岳翎”的大徒弟，从小被岳翎收养，亲如父子。

    他这次是代替师尊过来，给小师妹岳秀以及李无忧捎点东西，顺带来北平拜访一下历代剑主结识的人脉。

    看这架势，岳翎已然将司徒玄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

    眼下，岳秀和李无忧作为东道主，正准备带司徒玄到京师逛逛。

    李灵运与他们迎面撞个正着。

    司徒玄看着这位曾在比剑中战胜过他师父的李先生，一脸恭敬地称呼：“李先生。”

    “原来是小玄子。”

    李灵运微微颔首，注意到司徒玄先前看向李无忧的眼神不同寻常。

    那眼神他可太熟悉了。

    当年，李从彧也是这么看张念的。

    只可惜了。

    到了他这把年纪，已经没有兴致给人做月老了，一切就顺其自然。

    儿孙自有儿孙福。

    能成好事，那就是姻缘。

    若不能成，权当是这辈子留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