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街道上涌动的气流已经无限逼近四十度整,可即便是这样的高温,也无法消除人们为生活奔波的热情。
同往日一样,今天的甘城依旧喧嚣,主干道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行人。
选择在这样的天气出行,汽车还好,如果是非机动车,那只能以去忍受暴晒所带来的煎熬,以及酷暑与高温了。
还好,徐司命不傻。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在绿灯转红之前,故意调整了三轮车的方向,使其挤进人群,向路边停靠。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躲在树荫下乘凉,坏处则是惹来其他人的抱怨与白眼。
说就说吧,反正他已经挤进来了。
此刻距离变灯还有大几十秒。天气太热,他只能手拿草帽当扇子用,努力争取更多的清爽,同时梗着脖子,越过人群,尽可能地去眺望远方的车水马龙。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希望变灯来的再早一些,好让口干舌燥的他不再为捍卫三轮车的驾驶权而继续榨取所剩无几的唾液。
“我都说了不用啦!”
面对母亲的一再要求,徐司命坚持立场,不肯动摇半分。
“可是——”
坐在车棚里,同样汗流浃背的苏梦欣刚一开口,便被徐司命无情打断。
“哎呀,您就别和我争啦!”
徐司命以不耐烦的语气抱怨道:“您忘了您上次是怎么摔得了?好了,您赶紧抓稳吧,马上要变灯了!”
话音未落,徐司命将草帽一把扣在头上。他牢牢控住车把,目不转睛注视前方,刻意摆出一副随时都会出发的样子,以此来摆脱母亲的进一步纠缠。
要不是母亲上次摔伤了腿,徐司命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三轮车的驾驶习惯与自行车需要的平衡感原来是相冲的!
母亲才拆去绷带没几天,可不能再让她受伤了。
身后的苏梦欣怔怔端详着儿子那张充满坚毅,却又稚气未脱的侧脸,看到他被汗水湿透的衣衫,不免有些挺疼。
不过,一想到之前那个还会偷偷哭鼻子的小家伙转眼竟变得如此可靠,她又难掩内心的激动与骄傲。
孩子长大了。
哎......
红色的秒数不觉间走完。徐司命出发前,又向身后嘱咐了一声。苏梦欣“嗯”了一声,伴随着三轮车启动的轻微摇晃,她的视线又缓慢挪转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那是张绳捆索绑,高高隆起的棉被,而在棉被下掩盖的,是她为即将步入高中的爱子精心准备的书桌。
这张书桌是看仓库的大爷在不远处的破旧民房里找到的。
刚发现的时候,桌子破破烂烂,漆面也基本掉完,如同刚出土的文物一般。
门卫大爷本打算劈了当柴用,还好徐母那天多问了一嘴。
这东西乍一看埋汰,可整体结构没有任何问题,不缺边角,结实可靠,表面的雕刻与纹路也足够精美,像是欧美电影里才能见到的风格。
敲定主意的苏梦欣用两斤苹果从大爷手里换了这张书桌,而后又拜托几位同事帮忙挪至车间。
之后几天,她费了些功夫,清理掉表面的污垢,又把原本残留的漆面细细打磨干净,使其露出本来面目。
直至此刻,才有懂行的老师傅将其点破。
“这东西,怕不是红木做的吧......”
一听说是红木,苏梦欣那本就高昂的心气儿又上了好几个台阶。又是托人,又是找关系,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天,她的腿也是那时候摔伤的。
虽然受了点小伤,但结果还是好的,能找到手艺精湛,收费合理的木匠对其进行系统性的翻修,也不枉费她的一片苦心。
其实,桌子前几日就收拾好了,只是今天才腾出时间。
一早,天还没亮,苏梦欣就把儿子叫醒了。她笑的神秘,说要送徐司命一个大大惊喜。待等徐司命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借来隔壁卖菜大娘的三轮,带母亲赶到工坊,见到那张焕然一新的红橡木书桌时,他才意识到母亲究竟捡了多大的漏。
两斤苹果,换一张红木书桌。
还好门房大爷不识货......
母亲撞了大运,徐司命也跟着高兴。虽然天气炎热,但母子俩这一路有说有笑,无形中也消减了高温所带来的烦躁。
这一趟来回不近,等徐司命赶回家属院的时候,已经事下午一点多了。
从大门口到单元楼,这母子俩的嘴就闲过,逢人就打招呼,几十米不到的距离,便拉来了四个帮忙卸货的大叔。
“嚯!”
绳索解下,棉被掀开,众人被书桌的华美惊艳地啧啧称奇。之后,呼和声中,书桌慢慢脱离车棚,来到地面。
徐司命也想上去帮忙,却被母亲几句话打发开了。
“你就别添乱了。”
苏梦欣把钥匙交到儿子手中,对其下令:“赶紧,开门去!”
“诶!”
徐司命接到命令也没有犹豫,立马往楼上狂奔。
三步并做两步走,“噌噌噌”地窜上楼,徐司命的脚步散发着少年该有的英气。然而,这股势头并未持续多久,就在下一个转角,它们便消失的无影无形。
此刻,三层东户,一向被徐司命视作通往“地狱”的铁门正虚掩着,而门缝里,正夹着半张满是皱纹的阴沉老脸。
是严老太太.......
许是楼下闹得动静过大,引来了这尊瘟神。徐司命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直接傻在当场,连呼吸都忘了。
少年从小就怕她,不只是她那张总是写满阴沉的脸,还有围绕在她身边的古怪传闻。
老巫婆、坏女人、蛇蝎心肠的毒妇、克夫弑子的母夜叉.......
还有,每隔几天,她房间里就会响起奇怪的动静,像是在劈砍什么东西,时不时还会伴随凄惨的哽咽与抽泣。
听家属院里的老人说,严老太太年轻时不这样,只是性子冷淡,但为人还算和善。
只可怜,她丈夫走得早,儿子又不争气,小小年纪不学好,奸淫掳掠,打砸抢烧,无恶不作。
从她儿子被判了死刑之后,她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徐司命常听人念叨严老太太的种种,自小耳读目染,年深日久,自然形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还好,严老太太只是默默的注视了他一会,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然徐司命还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呢。
砰!
伴随铁门合拢,围绕在徐司命周围的“阴气”也跟着退散干净。至此,徐司命暗暗松了口气,抹去额上刚刚吓出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向楼上走去。
来到四楼,徐司命拿出钥匙,插进自家锁孔。打开房门,他脚下不停,直接奔往卧室,趁着书桌还未送到,抓紧时间收拾。
忙碌间,楼道里的吆喝声将他点醒。徐司命又急忙回到客厅,把沿路的东西一一取走,确保道路畅通。
“往里!再往里!对!好,准备!看手看手!”
放好书桌,前来帮忙的大叔们又简单调整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放缓了绷着的劲头。
事后,苏梦欣和同事们挤在徐司命的卧室,就着书桌的话题闲聊。徐司命则懂事地端上茶水,却换来一句又一句的不需要。
送走同事,苏梦欣站在门外,对着楼道喊道:“谢啦!改天请你们吃饭!”
“不用!走啦走啦!”
脚步声渐远,苏梦欣回到房间,合上房门,转身,与徐司命对视一眼,双双露出笑容。
“出这一身汗.......”
“辛苦您啦。”
苏梦欣接过儿子递来的茶缸,接连灌了几大口,然后长舒一口气,说:“你收拾一下,我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会,晚上咱们出去吃!”
说完,她走向自己的卧室,拿来换洗的衣服,路过儿子房门的时候,她往里瞟了一眼,发现儿子正对着书桌傻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行动。
“这孩子......”
苏梦欣在心中暗忖,本想习惯性地唠叨两句,可当她看到儿子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放光的大眼睛时,她又把那些唠叨咽回腹中。
“呵,这孩子......”
她摇头,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赶在徐司命察觉前,悄悄淡出了他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