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斩国,流氏私人宅邸。
伴着几声呐喊,宅邸内已是乌泱泱一片。
流氏的丫鬟与管家纷纷自庭院中走了出来,看着眼前十几余名不速之客,已皆是没了好脸色。
“谁允许你们来这里闹了?”
为首的管家老叟怒然瞪凝着留风宗一众,大声呵斥道。
“这里可是流氏的私人宅邸。”
“汝等未经流氏特许便前来此处,所谓何事?!”
“管你特么谁的私人宅邸,冤有头债有主,你家主子呢?给我叫出来!”
留风宗一众小头目顿时站了出来。
他一副刺头模样,浑然没有将老叟放在眼里的意思。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你们流氏为护崽还要伤及天理不成?!”
“护又如何?”
“我奉劝你最好说好注意些,别忘了当初是谁庇佑着你们宗门!”老叟怒然回驳道,“要不是我们暗暗相助,你们早就被排挤出二十六宗门之外了。”
“事到如今竟然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不不不~现在局势幡然不同了啊大婶~”为首的刺头男子讥笑道。
“你别忘了……你们流氏早就在四年前便落寞了!我等可是从类灵境中杀出来的新星宗门,现今论地位与你们平齐!”
“流氏凭借着那诡术高人一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让你们把魔女交出来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若执意与整个天途作对,那就是找死!”
“……”
流氏的众丫鬟管家听闻,顿时噎住了。
哪怕对方说的真假参半,他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毕竟这四年来他们遭受的辱骂可是比吃过的饭都多!
自武灵伐道之后,武灵伐道的惨象在灵云盟和云金商会的运营下自然而然地甩给了流莹,流莹本就是伐道发起者,让她来背这骂名再合适不过。
而一番顺水推舟下,流氏境遇更是雪上加霜,长生、欧阳氏等友好门派也没少受牵连。若不是莫氏与秦氏等大家族袒护,就连月氏怕是也没法幸免于难!
更何况流莹本人甚至闹上过灵云盟本部,一番煽风点火令人对之憎恶更甚,这两年叶斩国的邸报上被谣传滥杀善人和给魔修卖**的名声更是数不胜数。
她解除软禁后,各个势力也都纷纷捏造出理由找上门来,与其说是挑事倒不如说是监视她的动向。
若不是恪守天途世世代代以来禁止无证据处决同门的铁则,流莹早就一命呜呼了!
“怎么,都不吭声了?”
小头目看着老叟那副吃了黄连般的表情,戏谑笑道。
“大婶,自己也觉得理亏吧?”
“毕竟自家最有前途的小姐都和魔修滚床单去了~你们再怎么掩盖又有何用?!”
“哈哈哈哈——咯?!”
讥讽间,四周空气倏然一凝。
而紧接着,蜿蜒的粉色藤蔓已如蛇蟒一般瞬间死死缠绕住了众人的脖颈!
“!!”
留风宗一众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待他们猛地垂首望去,脚底不知何时已浮显出了一枚偌大的粉色灵阵。磅礴的威压顿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要知道哪怕流莹目前具有心魔,那也是稳稳的半步涌泉的水平,相比这群刚入宗门不到半年的灵修来说自然是完全的碾压!
“说够了吗?诸位。”
“……”
正说着,流莹在众流氏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相别四年,她的面容也显得更加成熟了几分。
原本还在挣扎着的留风宗众人看到那流莹面容的一瞬,不禁皆是看傻了眼。
——
她玉簪轻挽,一头长发漆黑如墨,似瀑布般飞流直下。鬓丝垂散,好似那纤细的柳梢轻佻地随风飘摆。
且见胭黛半点轻拂面颊,其面容自是娇而不媚。其杏眸半敛,鼻尖微扬,朱唇稍缀不点而红,活似出水芙蓉般。
而那一袭纤纤白裙如玉如珀,半遮半掩地包裹住了那窈窕有致的柳腰,纤纤玉腿匿于长裙间若隐若现。
这一番粉饰下,其人好似杨花雪落,飘然若仙子。
“。”
留风宗弟子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之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或许,魔修被这厮魅惑还真不是他们的错。
“我今日身体抱恙不便接客。若是无故造访,那便请回吧。”
流莹就连看都不看众人一眼,敛着眸眸子淡然说道。
“诸位若是当真看我不爽,不妨向灵云盟请缨亲自来捉拿我,欺负下人算什么东西,”
“流小姐这是何话?”
人群中一个龅牙男子兴奋地搓了搓手。。
“正好我们之中有几人习得医术一二,抱恙的话不妨让我们几人看看?”
“……我本也学医,你们会得我自然而言全会,若是真那么好治就不会拖延至今了。”
“医者难自医嘛~”
“……我得的,是厌蠢症。”
流莹蔑然望着龅牙男子说道。
“一看到比我蠢的人就会反胃干呕。”
“阁下……能治得了吗?”
“你,你什么意思?!”
听闻此言,龅牙男子顿时急了眼。
“我们可是留风宗!你就不怕这般毒舌为日后找麻烦?”
“找麻烦?”流莹冷冷一笑,“找麻烦的另有其人吧。”
“我万一又跟魔修上个床,重新培养起势力,你们与我氏敌对岂不是玩完了?”
‘!’
听着流莹这般咄咄逼人的话语,众灵修也不由得一阵咬牙切齿。未曾想对方竟然就这么承认与魔修勾结,甚至还反过来威胁他们!
果然她与魔道有一腿!
“哪怕你没事又如何?你别忘了,我们宗门可是在棘灵国之内!”
正值众人苦恼之际,龅牙男子邪笑着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月氏应该是你的软肋吧?”
‘!’
流莹闻言,粉眸浑然一瞪。
“月氏可是在棘灵国啊~离得可真是近呐~”
“若是我们夜里突然造访月氏的话——”
“你敢!!”
流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那藤蔓好似蛇蟒的尖牙般,瞬间浅浅刺入了那龅牙仔的脖颈!
此刻的她一改方才的淡然,看着那副奸佞笑容的龅牙仔,目光倏地冰冷到了极点!
“你们若是真的敢动月氏,我哪怕是死也要拉着你们宗门陪葬!”
“呵呵~师姐,别这么激动嘛~”
“我们这次来也不为别的,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几个去玩玩,就当这事过去了,如何?”
“……”
流莹阴沉着脸,眼见一众色眯眯的模样,五指攥得已是分外苍白。
留风宗弟子这般模样,今日看来是不打算轻易离开此处了。
这帮……色胆包天的混蛋!
“——”
“几位是留风宗弟子?”
‘?!’
正值流莹暗暗咒骂之时,一声熟悉的声音骤然响彻了庭院。
再抬眼朝瓦砾间望去,一个俊逸的男子已倚着瓦砾坐在了屋檐上。他看着眼前的留风宗一众,顿时蔑然笑了笑:
“欺软怕硬,寻衅滋事,调戏良家妇女,我怎么不记得我宗驯养过这般畜生东西。”
“你,你丫谁啊!”“敢这般称呼我们留风宗弟子,你不要命了?!”
“——”
“等,等一下!”
那龅牙仔不同于其他忿然的众弟子,他看着那男子的面容,顿时是大惊失色:
“你,你是。。尹……尹。。尹师兄?!”
“?!”
听闻龅牙仔如此言语,其余的留风宗众人瞬间也不淡定了。
尹……尹师兄?!留风宗的尹轻宸?!
他们看着坐在瓦当上的某人,一个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其人目若璨星,鬓似刀裁,持剑卧于瓦当之间。乍一眼望去浑然是一副道貌岸然之相。
而这一副面孔,他们可谓再熟悉不过!眼前这位正是留风宗首席亲传弟子,未来的掌门宗主——尹轻宸!
自武灵伐道归来之后,作为唯一一位活着出来的留风宗弟子自然也是跟着整个宗门一起名声大噪。
现如今……留风宗上下哪还有不知晓尹轻宸名号之人?!
更别提现在新入学的弟子都是以之为崇拜对象!能从武灵伐道那般屠宰场里平安走出来,绝非等闲之辈!
“~”
眼见众人如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尹轻宸也是嗤鼻一笑:
“怎么?见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还是说……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怎,怎敢!”
留风宗众人闻言,吓得连忙躬身抱起拳来!
“留风宗弟子莫根封,莫囱冢,见过尹师兄!”
“……”
尹轻宸意念一动,瞬间闪身到了龅牙仔身畔。
伴着某人轻拍他的肩膀,龅牙仔浑身猛地一激!
他刚欲起身道歉,然而再抬眼,此时的尹轻宸也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们可知……流莹是谁?”
“她?”龅牙仔微微一愣。“她不就是……四年前危害武灵伐道的天途灵修、流氏的魔女吗?”
“。”
“呵~魔女。。好一个魔女啊。”
尹轻宸面目顿时阴冷了下来。
“你可知……她也曾是留风宗弟子,是你们的亲师姐?”
“同门相残,该当何罪?!”
“!!”
留风宗众人闻言浑然一震。
他们猛地甩脸朝流莹望去,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面容:
“怎,怎怎么可能?!”
“她……她是我们的师姐?!”
“为何没听宗主提起过她?!”
“!”
流莹闻言,神色倏然一黯。
而尹轻宸听言,面色则是更为阴沉了几分:
“是……宗主派你们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此刻留风宗眼中的尹轻宸已活脱脱化作了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眈眈瞪凝着众人!
而感受着彻骨的寒意与窒息之感,留风宗众人就连话都已有些说不利索。
“是,是宗门几个长老的亲传弟子!是他们说的!流莹恢复自由身,让……让我们来探,探探虚实。。”
“他们特么说让你们来就来?”尹轻宸肃声骂道。
“他们说让你们去茅坑吃**怎么不去吃?!”
“若再这般无凭无据寻衅那便是詈罪,尔等还不知错?!!”
“!!”
留风宗众弟子闻言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们又怎知自己已犯了这等罪过?!倘若让留风宗本部知晓,非要将他们开除宗籍不可!!
“对对对不起!!尹师兄!我,我们知错了。。我们知错了!!”
紧忙拜伏叩首道。
“我们也是一时被他们蒙在鼓里,这……这才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举动,还请师兄见……见谅!!”
“。”
尹轻宸瞥了一眼陷入沉默的流莹。
眼见其未有发话的意思,眉目也是一紧。
“倘若我在宗门内听闻此事,必让你们少层皮!”尹轻宸怒然说道。
“还不快滚?”
“!!”
“是……是是是!”我们这就滚。。这就滚。。”“多,多多多有叨扰,还还请师兄见谅,见谅啊!!”“我们不会把今日事说去的,请……请请师兄放心!”
“——”
只见以刺头和龅牙仔为主的留风宗众人慌忙扭过了头,灰溜溜朝着宅邸外外跑去,生怕慢一步就挨上鞭笞!
——
“……”
夜幕悄然降临,一盏盏灯笼再度点亮了这重归静谧的庭院。
不知不觉间,四周的丫鬟与仆人纷纷散去。
而望着眼前灯笼中灼灼燃烧的烛焰,杵在原地的流莹竟久久回不过神来。
就好似她的双眸也忽然熊熊起来了一般。
而与此同时,一缕陈旧的回忆骤然涌上了心头。
“……”
软禁第二年冬日,丑月初四。
大雪纷飞,却遮掩不住留风宗炼丹房中的那簇熊熊烈焰。
如今的她只记得,那夜是当年冬季最刺骨、最冰冷的一天。
千百个弟子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地乞求着自己。
‘师姐,万万不可啊!师姐!’‘师姐求你了,那里不能烧。不能烧啊!!’‘师姐,你烧了那里就相当于把留风宗命脉给断了啊!’‘求求你为了其他弟子的未来,大发慈——’
“大发慈悲?’女子听言冷冷一笑。
‘那群买来的幼童又该向谁求饶?’
‘那群之前被炼作丹药的幼童又该向谁求饶?!’
‘有一个算一个……觉得自己够本事的话,就来阻止我!’
‘——’
正当话语之时,记忆散碎的片段却在那青色飘影出现的一瞬戛然终止。
头上一记闷痛,女子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伴着四肢百骸那撕裂般的痛感,她险些疼得直接失去了意识。
鲜红的血丝顿时沿着她的额头涓涓淌溢而出,一时间,难以忍受的痛苦与不解幡然涌上了心头,混着紊乱的气血自腔喉喷发而出。
这一记鼎撞重创了她的经脉,更是粉碎了她对于自己宗门美好的期许。
原来……所有人都在骗自己。。
所有人……都在隐瞒。
幕后黑手……幕后黑手,正是手把手教自己的师父。
为什么?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师父?
‘……’
‘软禁的你还学不会什么是隐忍么?你要诚心践行你那被人人践踏在脚底下的天理么?’男子负手悬立在空中,冰冷地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女子。
‘那好。即日起,你便不再是我留风宗弟子。’
‘念往日同你父亲的交情放你一马。’
‘倘若再恬不知耻地回来,定将你擒来削作人彘!一同扔进炉鼎炼化!’
‘……’
那个下雪的冬夜,浑身是血的女子无言地紧紧抱着几个孩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雨雪交加,无情地敲砸在她浑身狰狞的伤疤上,宛若鞭子般一下下抽打着她的娇躯,鞭笞着她的灵魂。。
‘——’
‘小姐,你……浑……伤?!’
‘我不要紧。。’女子颤颤巍巍道。‘去,将他们遣回各家,给他们随身带些碎银两,从我荷包里扣就是。’
‘可……’
‘让你去你就去!’
‘遵。。’
‘快,去啊。不要再让他们。。’
‘小,小姐?小姐!!’
‘——’
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恍惚间,眼前的诸景似乎也纷纷下起了白色的绒絮。
就好似飘雪般纷纷而下,悠悠落到了流莹的肩头。
明明已不是冬季,但这绒絮却兀自是莫名激起了阵阵寒意。
流莹阴沉着脸,颤抖着环抱起胸来。
“都……不在了。。”
流莹颤声呓语道。
“一切都已经……不在了。一切,一切都。。”
“什么话,你师兄不是还在嘛。”
‘?!’
不知不觉间。
一柄竹伞忽然笼到了流莹的头顶,替她遮住了头顶飘落的绒絮。
而此时二人由于久站,脚下也已被绒絮所填满,簇拥在一起好似四只毛茸茸的大脚。
乍一看去甚是可爱。
“你……一直,陪我站在这里?”
流莹愕然扭过头来。
她望着装作不在意、自顾自撑着伞的某人,微微睁大了粉眸。
“怎么,我陪你站在这还不行?”
尹轻宸单手叉腰,无奈地笑道。
“话说在前,我脚已经很酸了啊,再站半个时辰可就真撑不住了。”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