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得人身
作者:长生试剂   长春宫小分队穿越如懿传最新章节     
    兆惠命人照着桂铎的旧例把河道的事情处置了,就亲自冒着细雨上了山丘,勘验现场。

    德其布所言木楔已经不见,不过地上确有凹陷痕迹。

    看来的确是有人故意在此处设置滚木礌石,意图刺杀桂铎后伪装成意外。

    只是因雨天,泥土沾水变黏,恰好印下痕迹,偏偏这几日又无大雨,因此泥土未被冲刷。

    他又回到府衙,检视了属官从树干上拔下的箭矢,又看看五个杀手的弓箭、武器等,又将尸体一一看过,最后拿起那个虎头艾草刺青仔细检视。

    “单片箭、木弓、柴刀,这种东西哪都有,看不出来是什么的大人。要小人说啊,那几个铜子一看就不是乾隆通宝,这起人肯定是北族来的。”德其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兆惠头都不回,道:“北族老王爷十年前就禁止铸钱了,也就这三四年重新开始铸常平通宝,这些铜钱看着却很旧,起码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也不能排除是边民日常混用所致。看来线索就在这刺青上了。你怎么过来了?”

    他当时办理纳尔布妖言案时,就发现这德其布乃是骨勇之人,这才想到教他告御状的方法。不想御状之事后还有一段因缘际会,兆惠知道后也是颇有些感叹。

    德其布道:“因小人搏杀此五人,大人们觉得小人应该能提供一些线索,让小人过来协助大人。”

    兆惠点点头。

    这时有一兵士来报:“禀大人,属下根据您的吩咐,在森林方圆二十里搜寻,在森林边缘搜到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应是这五人住处。小人在里面发现,他们祭拜过这个。”

    说着拿出一泥塑老虎,这老虎造型简单,是两个泥捏的球拼在一起,一双大眼,头上一个王字,嘴里却放进了一片艾叶。

    兆惠道:“老虎和艾草?倒是与刺青对上了。本地百姓有以虎为神的习俗吗?”

    那兵士道:“回大人,本地有出马仙,本是巫祝引生灵上身,若说有虎,也不奇怪。是否要属下等贴出布告征集线索?”

    兆惠道:“不可。这辽河惨案,是以人祸伪作天灾,又有死伤,府尹大人也身受重伤,此时必然群情激奋,若是贸然说和当地巫祝有关,只怕横生事端,更怕有人浑水摸鱼。”

    这时德其布道:“我记得那位黄神医,身上老是戴着一个艾虎配饰,也是又有艾草又有虎的,要不问问他?”

    “草民是山东人士,山东本就有端阳时佩戴艾虎之俗。此时虽非端阳,但草民早年染病,落下中虚之症,所以常常佩戴这装着艾草与甘草的特制艾虎。不过若说艾草与虎,草民倒是想起一个北族传说。”黄大夫道。

    兆惠知道这位黄大夫行走四方,治病救人,见多识广,当即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黄大夫道:“草民救治过一位北族客商,他知草民爱书,便赠草民一本志怪《北国遗事》。其中记载,昔有日之神恒胤,庶子恒英,数意天下,贪求人世,父知子意,下视三危太白可以弘益人间。时有一熊一虎同穴而居,常祈于恒英,愿化为人。

    时神遗灵艾一柱曰:尔辈食之,不见日光百日,便得人形。熊虎得而食之,忌三七日,熊得女身,虎不能忌,而不得人身。这化成女子的熊,又与天神恒英做了夫妻,生下孩子,就是北族所奉神明北君。”

    兆惠沉吟道:“北君教,的确是北族信仰。只是若这些人真是北族,为何不拜北君、熊女,而要拜那不得人身的老虎呢?”

    这时又有兆惠手下进入府衙,对兆惠附耳说了几句。

    兆惠小声道:“告诉他,本官与他在后堂见面。”

    说着就命人送走黄大夫和德其布,又说改日再请教。

    兆惠进了后堂,一名粘杆处卫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

    “大人,奴才等对贞淑和张念祖用了刑,那张念祖招了,他是北族张禧嫔堂伯张炫之后,康熙年间张炫被流放后,他们中的一支越境逃到三道沟,几十年来开枝散叶,在吉林、奉天都有后代。张禧嫔当年卷入巫蛊案,家族败落,北族世子通过客商找到他们,答应他们,若在大清为北族效力,可以恢复他们家族的名誉。

    还有,皇后娘娘也查到,天地一家春走水,是有一位辛者库的尹管事作手,让郎佳氏去了慎嫔娘娘处。而这尹管事,家中虽是当年入关时降服的北人,但这人是三十多年前来京城投亲的,属下等严刑审了,才发现这人是张禧嫔的表亲,其父是张禧嫔党羽,当年是受了巫蛊案的牵连,不得已出逃北族,来京城投奔一辛者库管领,后来让这管领认作义子,落了户籍。”

    兆惠喃喃道:“家族获罪,出逃故国,漂泊不定,荣光不再,惶惶如丧家之犬,曾经的同僚倒是和熊女一般得了垂青,春风得意,倒真是,此恨不除,誓不为人啊。”

    说罢急急回转府衙,下令道:“传令下去,严查奉天是否还有越境、隐匿的北族人,尤其是居住此地三十年以上的人家。北族张禧嫔,本家姓张、母亲姓尹、外祖母姓卞,这三个姓氏的北族人,先一概以越境为由抓捕,再一一甄别;其余人,若家中有供奉这口衔艾草的老虎神像,也一并抓捕。发信辽东将军,令其协助查办。”

    众人领命而去。

    这边兆惠查案,那边索绰伦夫人照顾桂铎,珠隆阿与珠勒刚阿也日日侍奉汤药。桂铎虽渐渐好转,但左臂常常疼痛难忍,令他辗转反侧,又不愿家人看出来,也不愿病妻幼子受累,便说自己想清静些,让妻儿都不要在跟前,只留了仆役伺候。德其布看出他其实是在逞强隐瞒,常常叫包太医和黄大夫过来看诊。

    这种疼痛,两人也实在无法,只能行了针灸,开了安神汤灌下去,只是所谓是药三分毒,安神汤也是不能喝太多的,因此桂铎夜间仍是枕不安席。

    德其布也只好常来说说话,以转移注意力。

    “大人,其实你也很讨厌乌拉那拉氏吧?”

    一日,德其布这样说。

    那时桂铎正搅动着一碗糜粥,闻言抬起头,似是疑问又非问:“你知道了。”

    德其布有些心虚道:“索伦人耳力好,您那些胡话我听得见。小人知道你公私分明,不会趁机报复,只是若说公事公办,你也可以直接叫人把她们押回去,怎么还给纳尔布妻女钱财衣裳?”

    桂铎反问:“那你当时,为何不对她们下手?”

    德其布无言以对,又听他说话声气仍弱,没好气道:“您还是不要说话了,听我说就好。”

    黄大夫为桂铎看诊之余,和包太医渐渐熟稔,因那日见包太医用了祝由术,又提起闻西洋药,甚感兴趣,待桂铎情况稳定,便向包太医请教。包太医也听说过黄大夫鼎鼎大名,知其饱读医书,云游治病,对医理颇有心得,也很愿意与其探讨医理,不过几日,两人便相见恨晚,结为好友,以兄弟相称。

    这一日包太医为桂铎行针后,桂铎勉强睡下,德其布在一旁照顾。两人退到房间旁一间厢房,以便随时注意桂铎情况,仆役奉了茶来,两人边喝边小声交谈。黄大夫问起包太医:“愚兄观贤弟所用祝由之法,并非全然是明经十三科所载,那蛇形铃铛更是奥妙无比,不知贤弟能否告知其中道理啊?”

    包太医道:“说来惭愧,非是小弟有意藏私,实是这祝由术只是小弟见过他人使用,略学了皮毛。只是此人曾是巫祝,能役使灵蛇,法力出众,许多法子,非常人能学。此人身份,小弟也实在不便相告。何况小弟所学,的确浅薄,当日一试,那铃铛其实是自己动的,小弟以为是那个铃铛本身有些神通,而非小弟之能。”

    黄大夫也知宫中颇多秘辛,也不便再问。

    这时进保过来,二人起身行礼。

    进保道:“免礼免礼,咱是听闻桂铎大人已有好转,特来探望。”

    包太医道:“这……桂铎大人已经睡下了。”

    进保道:“无妨,等就是了。你们也坐,坐啊。”

    两人坐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黄大夫从未见过太监,只觉得不知该如何交谈;包太医与进保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是天子近侍,唯恐说错话,也有些战战兢兢。

    进保倒是热情招呼两人接着喝茶,挑了话头问:“说来桂大人的伤势,能复原到几成?皇上只怕要问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包太医率先道:“进保公公,桂大人的命,自然是保住了。但是左臂伤势太重,就算尽力诊治,日后也只能轻微活动了。”

    这话已经是往好了说了,实际是左臂恐怕连举起都困难了。

    进保道:“那除了左臂,身上总该能恢复如初吧。”

    黄大夫拱手道:“公公,桂大人毕竟是年已不惑的文官,又兼多年操劳,脉象上看恐怕一向还有些忧思郁结,身子骨跟德其布那个皮实后生没得比。

    何况左臂伤成那样,还在冷水里浸了快一个时辰,这寒邪风邪都进了脏腑,幸赖皇上恩德,送来各种名贵药材,只是现下虽然邪气已经祛除,但是附骨疽和气虚的症候是大概会落下的,元气若要恢复,还得慢慢养着,不能着了风,不能受寒,也不能劳累。否则只怕,于寿命有碍啊。”

    进保叹了口气,三人沉默一阵,他又问黄大夫:“本公公看黄先生医术颇精,有没有兴趣到太医院来?”

    黄大夫就要跪下,进保道:“免礼免礼,本公公只是一时起了惜才之心,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黄大夫道:“草民的医术是自学,只怕……”

    进保止住话头:“之前也有一位薛神医,也是自学医术,也是医术精妙,还治好了主子的病,只是此人志不在此,落第后便回乡了,他当时也是以此理由推辞。要本公公看啊,是否自学不重要,医术好不好才是最要紧的。”

    黄大夫苦笑一声,借故支走包太医,才道:“草民说句不怕包贤弟恼的话,人若能以功名显达,谁会想要以医术入宫呢?漫说这位薛神医矢志科举,就是草民,二十岁上也是考过庠生的。

    若不是四年前染病又遇庸医,叫草民落下中虚之症不说,还治瞎了草民一只眼睛,草民也不能弃文从医。草民心知左眼失明,五官不正,已经没了考取功名的指望,但真的以医术做了官,草民总觉得心里头这股气不舒畅。”

    进保心道这就是所谓文人心气,笑道:“难怪要把包太医叫走,这话的确吃心。只是黄先生,既然科举之路已经断了,再不平有什么意义呢?外边的官员伺候皇上,我这种奴才伺候皇上,太医也是伺候皇上,都是伺候皇上,有什么区别?能以医术扬名立万,也不算辱没了您。”

    眼见黄大夫有些动摇,进保又道:“再说了,虽说是太医院的药方表面光,可太医院的医书、药材,多少民间的大夫,一辈子也见不着啊。不但那些西洋药可以给您看,还有祝由术,您知道为什么包太医不敢说祝由术是跟谁学的吗?”

    黄大夫问:“为何?”

    进保小声道:“宫里的萨满太太,包太医平时几乎碰不上,除非是找他治病,可是,我知道宫里有个太监,他会耍蛇,我们都传啊,他以前是个跳大神的。你要是进宫,说不定有机会碰上他呢。”

    看见黄大夫眼中燃起期待光芒,进保很满意:“您慢慢思量,本公公不着急。”

    皇上这一两年来,吐了好几次血,齐汝也没见诊出什么来,这几个月皇上的行为也愈发古怪,他心里一直担心哪天皇上给乌拉那拉氏气得龙驭宾天,那他这种依附皇帝而生的人,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给皇上找个更好的大夫,十分要紧。

    这边聊着,那边仆役来报,桂铎醒了。

    进保道:“你去通报一声,御前太监进保前来探望。”

    说着进了桂铎房间。

    进保走到门口,只听里面德其布正抱怨:“本来就胳膊疼得睡不好,还要劳神见贵客,就不能回了说要休息么?您这样要是落下旧伤可怎么好?小人的阿玛就是……”

    那声音一顿,吸了吸鼻子才道:“算了小人不说了。”

    进保走进房间,桂铎便让德其布扶自己起来。

    进保立刻道:“万万不可,大人元气大伤,还是躺着吧。”

    桂铎轻声对德其布道:“你先出去吧,关上门。”

    房中只剩两人,进保道:“大人,奴才此来,既是探望,也是有一事不得不问。你的陈情所写,当年乌拉那拉氏借放印子钱,逼着您将慎嫔娘娘送入纳尔布家,是真的吗?”

    桂铎没有多少力气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进保旋即站起,问道:“乌拉那拉氏明面上放印子钱,实则借机控制手下幕僚的亲眷,进而挟制着这些人,帮他们做脏事,或包揽词讼,或放印子钱牟取暴利,或搜罗礼物和其他物事偷偷送给各命妇和妃嫔,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桂铎大人,您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桂铎断断续续道:“下官……只是把十几年前的旧事……如实写出,皇上有何判断,自然是……自然是圣心独裁……”

    进保道:“那你当年在乌拉那拉氏手下为幕僚,你还知道什么?”

    桂铎道:“下官,下官这种人,只是帮他们日常办事的喽啰而已,预备着日后外放做官,让他们多一条路罢了。您试想,若是,慎嫔娘娘未得皇上青眼,仍然在娴妃手下,下官,便是到了高大人手下为官,也仍然要,听命于乌拉那拉府,甚至,甚至可能会成为暗桩。”

    进保静静听着,没有纠正娴妃的事情。

    “至于那些,那些牵涉到上面的事,他们是不会放心给下官这种下层幕僚去办的,下官只听说,往往都是,都是他们的家生奴婢,或一些新收进来,家中绝户的心腹仆役。”

    他喘息几下,又断断续续道:“其实,其实就算是纳尔布,当年也只是,只是乌拉那拉氏旁支,跟景仁宫皇后娘娘,关系并不那么亲近。”

    进保沉吟,桂铎这话倒是真的。他听前辈说过,当年景仁宫娘娘被幽禁前,已渐渐失了圣心,乌拉那拉氏在前朝也没个得力的人,先帝借着几项由头,把乌拉那拉氏本家一顿整治,只是纳尔布是本就有些破落的旁支,这才逃过一劫。

    也因此,景仁宫娘娘才会让青樱这个旁支堂亲的侄女参加养子三阿哥、和当时的皇上的选秀,这样下一代无论是哪位皇子登上帝位,他的宫中都可能会有乌拉那拉氏之人,这样才能巩固景仁宫娘娘的权势。

    只是没想到后来三阿哥直接被削爵囚禁,景仁宫娘娘最终幽愤暴毙。

    青樱,或者说,如懿,虽然最终还是成为了宝亲王侧福晋,但很快就被送进冷宫,纳尔布这一支也因卷入弘皙逆案被发落,乌拉那拉氏自此彻底败落。

    进保本以为皇帝与庶人乌拉那拉氏多少也是从小的感情,可如今知晓了乌拉那拉家那些勾当和图谋,他不禁开始怀疑,连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是乌拉那拉家的算计。也许那个庶人,本就是乌拉那拉家安排到当时不受宠的皇帝身边烧冷灶的。

    而且他很确定,皇帝见到这份陈情,也会这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