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心进宫,去舒嫔处拜见,果然与妹妹话不投机,又不敢冲撞,心下生了一番闲气,又到长春宫中。
她拜见了皇后,问候几句,容音也问了老夫人、马齐、傅恒、福灵安是否都好,问福灵安满月宴的事情怎么样了,又拿了一幅鲁绣的文昌出行图轴送给她。末了,沉心告辞,皇后让璎珞送送沉心。
沉心出了宫殿,先说这鲁绣应是善堂灾民所绣,将话题引到善堂,接着道自己听傅恒说善堂的事情,觉得十分惊险,问璎珞那日善堂发生何事,那些疯子又是如何突然发病,还有傅恒当时似乎中了贼人妖术,有些幻觉,这其中是否有邪异之事?
璎珞知道这定是得了傅恒的授意过来探问,心下快速盘算一番,要如何不使对方起疑,同时告诉对方,尽可能以不可名状之物不察觉的方式规避掉原本的走向。
她脸上作出羞耻之色:“其实奴婢也有幻觉,都是些荒诞不经,甚至是淫乱之事,还污了皇后娘娘清誉,奴婢……实在没脸说。”
在沉心的一再要求下,她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那些原本莲心被皇后许配给王钦,婚后饱受折磨,最后设法让王钦冲撞贵妃,惹怒皇上,间接帮如懿打击对手的桩桩件件都说了。
末了又道:“只是奴婢实在不信,皇后娘娘这等宽厚规矩的人,会用奴婢笼络王公公,来做一些窥探圣意的事情。而且,且不说庶人乌拉那拉氏在冷宫,王公公他早就……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沉心问道:“早就怎么了?”
璎珞故作吃惊道:“怎么,您不知道?王公公,不,王钦他早就死了。这人倒确实是个淫乱之徒,一次吃了些污糟东西,多灌了两杯黄汤,竟然,竟然真的做出了冲撞圣驾的事情!结果有个御前宫女失手将他打死了。
奴婢那一日恰巧有事到了事发地,也就目睹此事。奴婢记得,当时傅恒大人的兄长傅二爷还在御前,那一夜他也在,一直护着皇上呢,怎么二爷没跟你们说过吗?”
沉心道:“这样的事情,兄长自然是不能乱说的。既然如此,这些眼见之景倒真是幻象,只不过在小处牵强附会罢了。”
璎珞道:“可不是么!”接着又要沉心再三保证绝对不把这些话说给皇后娘娘听,这才送沉心出了长春宫。
用了午膳,容音又叫来秦立,交待长公主去清漪园休养,须得多备保暖衣物、安神香和各样药材,还让璎珞陪同前往,方便路上有个照应。
秦立一一答应后退了出去。
璎珞送秦立出门,秦立忽然小声说了一句:“皇上赏了贵妃舒嫔一人一个镯子。”
璎珞神色不变,心中暗想这镯子恐怕别有阴谋,立刻让元一检查VcR。
元一很快传来消息:镯子里有这个世界里能够避孕的香料零陵香。
璎珞暗骂一声,三人在小队频段讨论半日,最后还是决定寻一个机会将此事告知高贵妃和舒嫔。
这时嬿婉来了。
嬿婉听闻这几日皇后有些饮食懒进,心情烦闷,特意拿了月琴过来为给皇后解闷。
容音感谢她的用心,听了一阵,赞她学得又快又好。
嬿婉在羞赧中又有一丝得意。
很快,到了福灵安补办满月酒的日子。
富察家宾客盈门,连久病的马齐也被这热闹气氛所感染,要人把他抬出去略坐了坐。
其他几家满洲亲贵的宾客自不必提,傅恒又亲自发函邀请了几人。除了桂铎,还有西林觉罗氏的三位公子,还有那日善堂遇见的裘曰修和阿桂。
裘曰修推辞道眼伤未愈,实在来不了,打发人送了礼金和一对金手环。
鄂弼偷偷告诉傅恒,鄂容安曾经去裘曰修府上探望,但当日两人大吵一架,目前已经绝交了。
“我就听见大哥说他没想到叔度兄会伤着,然后隐约听见叔度兄说什么你为了这种蝇营狗苟,就没想过其他人的安危,我听见吵起来了,没敢多待,躲出去了。”
傅恒心道看来裘曰修出现在善堂也是鄂容安引导,这么看来裘曰修的反应倒快,很快就猜到这件事是鄂容安等人的安排。
叶赫那拉夫人手势优雅地拈起一块白玉霜方糕,用帕子掩着嘴吃下,才悠悠对女儿道:“虽说福灵安的满月宴是越热闹越好,可是咱们都是高门,又是皇亲国戚,是往来无白丁的人家,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请啊?连八品的笔帖式都来了,还有女婿身边那两个北地披甲,这么些人未免太寒酸了。”
沉心正用一根长簪逗弄着那只草原百灵,闻言沉下脸道:“我劝您老少说两句吧,还当自己是高门呐?往上翻翻族谱,打从明相他老人家往下数,咱们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叔祖父好歹是本朝的词人,玛法倒成了八爷党的余孽,额其克娶了赛斯黑的女儿,前儿在盛京死得不明不白的,谁知道牵扯到什么事情里头了。咱们都快成乌拉那拉氏了,就靠着我们姐儿几个给家里撑门面,您还当自己是假清高地往那一站,谁都要巴巴地过来讨好的太太啊?”
叶赫那拉夫人也有些不虞道:“家里四个女儿,就属你庸俗,不及舒嫔娘娘一分!你又当不上官,算计这些做什么?我们叶赫那拉氏名门大姓,不必算计这些来撑门面!”
沉心冷笑一声:“哦,您老不算计?那还嫌弃人家桂铎大人的官阶低?还把四妹妹送进宫?”
叶赫那拉夫人气结:“你!舒嫔娘娘那是对皇上一片痴心!有你这么说额娘和妹妹的吗!”
沉心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说了孔子还说事父母几谏呢,我可算不上不孝,您也就别摆您那谱了。
有教训我的功夫,还不如多进几趟宫好好劝劝舒嫔娘娘,别整天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好像满宫里数她最有才最清高对皇上最有情意,对着皇后娘娘都敢摆谱甩脸子,也就是皇后娘娘好性儿,又看在咱们两家是姻亲的份上,多少容让着她罢了!”
叶赫那拉夫人一甩帕子道:“额娘出去散散。”赌气走了,沉心也把簪子一丢,坐下生闷气。
陪嫁侍女风儿小心翼翼上前,道:“这大喜的日子,小姐别生气。”
沉心叹了口气:“清高自诩,固步自封,急着找些助力,又要端着架子,对儿孙辈都是越这般拧巴越喜欢,叶赫那拉的体面,早晚得丧失殆尽。到时候不要牵连到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风儿道:“怎么会呢,叶赫那拉氏是高门,您又嫁到富察氏,姑爷对小姐是极好的,后院里也没有旁人,皇后娘娘和老夫人待小姐不也很亲切么。您如今又有了小公子,已然是地位稳固了。”
沉心道:“得了吧,这婚事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吗?”
风儿不敢再劝,只得沉默。
沉心暗想,四妹去了太后那儿,富察家就把亲事说定,无非是看出来家里两头下注,又看重她阿玛在兵部还有些人脉,卖个好,为着同气连枝罢了。傅恒比她还年轻,嫩瓜秧子似的,成婚前相熟的女子怕不是只有皇后娘娘和老夫人,骤然见到一个平头正脸的,又是正妻,可不就是忽独与她兮目成吗?
可她知道,傅恒心里头其实所图甚大,而叶赫那拉氏如今看着光鲜,却是光鲜在女儿婚事,自额其克永福死后,叶赫那拉氏在前朝更没人了,不过勉强撑着门面罢了。等叶赫那拉氏真到了前朝无人的一天……
沉心看窗外柳絮随风而起,叹道:“冷了这么久,总算也飘起来柳絮了。只是柳絮无根,能到何处,全看风往哪吹,不能由己。若遇轻风,便被吹至沟渠泥泞,再也出不来,若遇扶摇,只怕等不到直上九万里就被搅碎了。正如妇人之身,苦乐皆由他人。”
恒媞在璎珞的陪同下到了清漪园,太后一见,又吃惊又心疼。
恒媞瘦了一大圈,眼下青黑浓重得连脂粉都遮不住,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太后落下泪来,想抱怨皇帝皇后两句,看见璎珞又生生忍住。
恒媞却是木木呆呆地,好半天才转了下眼珠,道:“额娘,你与皇嫂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太后惊诧之余,不知如何回答。
恒媞似乎清醒了些,再次开口,眼泪和话语一起淌出:“你想让璟瑟去蒙古和亲,把我留在京中,至少你动过这个心思,是吗?”
太后闭了闭眼,道:“是又如何?哀家已经有一个女儿远嫁了,只想让你留在身边,哀家如今退避清漪园也是为了你的婚事,难道哀家错了吗?
再说了皇上早就把色布腾巴尔珠尔从科尔沁接到京中教养,就是为了让璟瑟不必远嫁,既然璟瑟注定可以留在京中,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恒媞苍凉地笑了一下,让璎珞先出去,才道:“长姐半生凄惨,皇额娘自然是为了我不重蹈覆辙。只是,您去清漪园后,是皇嫂照应我,我病时,是皇嫂派她的大宫女贴身照顾,我想办善堂为您积福,皇兄一开始不允,是皇嫂一再地劝着,还拨了自己的体己钱,派了人来帮衬,还赠有皇阿玛留下的一对翡翠珠镯,以为勉励支持。”
她笑着落下泪来:“而您,您想过让我踩着璟瑟和皇嫂的血泪,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是吗?您也确实与庶人金氏合谋,试图加害玫嫔、璟泰,好让皇兄帝位不稳,只能对您妥协,是吗?”
太后真的慌了,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恒媞……”
恒媞拭泪,镇静下来:“额娘,女儿知道,皇兄不是您亲生儿子,所以你们俩隔着一层,非得相互算计争斗才能谋取地位尊荣,才能让女儿平安一生,女儿也不是偏心向外,只是,皇嫂至少是个对女儿好过的人,如果您为女儿挣的福分有对她,还有对旁人做的孽,女儿情愿不要这样的福分。”
说完这话,恒媞似乎再也不想面对太后,径自站起身,哭着走出宫殿。
璎珞等在外面,送她到了住处,恒媞抽泣着坐下,往香薰里添上安神香。
恒媞道:“不必了。心不安,点再多安神香又有何用。”
璎珞安慰道:“其实太后说得对,如今色布腾小王子与和敬公主青梅竹马,又已过惯了京中生活,和敬公主无远嫁之忧,太后可能为您打算而想过插手和敬公主的婚事,可凡事论迹不论心,为了个想法疏远了您和太后的母女情分,那些无知的,还当皇后娘娘从中挑拨呢。
而端淑长公主,奴婢无知,但既然端淑长公主代表大清前往联姻,想必准噶尔是不敢薄待的。”
恒媞低声道:“本公主方才与皇额娘说了几句话后,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蒙古真的求娶公主,要在本公主和璟瑟之间选一人,皇额娘作手让璟瑟远嫁,本公主固然不愿皇嫂伤心,可是我真的敢说自己可以嫁到蒙古,为皇兄分忧吗?到时候我真的会不接受由璟瑟替代我出嫁吗?想到此节,我更觉得自己怯懦虚伪,既对不住皇嫂,也对不住额娘!”
璎珞半蹲下,盯着恒媞的眼睛,肃然道:“长公主不是怯懦虚伪。民间女子嫁人,也不愿离娘家太远,何况公主抚蒙,是到一个人生地不熟,又比京中艰苦的地方过一辈子?只是您的命运不由您自己掌握,而太后知道这一点,才想为你筹谋,只不过太后的筹谋指向另外一些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所以才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公主心中一动,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璎珞道:“能多掌握一分,就多掌握一分。长公主如今,已经在做这样的事情了,不是吗?”
长公主愣了愣,忽然站起身来,道:“善堂还在等着本公主,本公主,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璎珞,给我点安神香,我要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对了,要向皇兄呈情,说自己经营不善,但善堂于皇家有益,必须开下去!
还有,伤者,要想办法让皇兄安慰伤者……对了,之前说富察家小公子满月时要送个礼过去,我病了这么些日子,满月酒都过去了,还得再补送一回……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璎珞笑道:“公主先歇歇吧,再这么盘算下去,也不用睡了!身子不养好,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