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偏殿窗外的树梢上挂着一盏上弦月。
我将锦盒里的信纸一封封展开,清隽秀逸的字迹跃入眼眸,少年平日不曾轻易显露的情意缓缓流淌出。
手边空了的瓷瓶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影。
心中茫然的空白好似随着信纸上一声声“姐姐”渐渐有了色彩,下意识躲闪的眼神,染上薄红的耳尖在思绪中渐渐清晰起来。
温热在眼眸中慢慢氤氲,信纸上的墨迹在模糊的视线中晕开。
纤白的指尖微微发抖,蚕纸起了褶皱,丝丝痛意从心口流出,“阿徵……”
“夫人,萦风公子来了。”殿外传来晚樱轻声的通传。
清风微凉,淡淡柔柔。
长眉若柳,青丝垂肩,笑意温和,一袭纯白的云雁锦袍,灯火映照在他身上,仿佛故人,令人恍惚。
我一走近,他就察觉到了我湿红的眼尾,“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一向很少在入夜之后来找我,“你这是?”
“我要回临州了。”
“何时?”
“明日一早就走。”他目光深深,眉眼间难掩温柔神色,“临州又起了圣疮之疫。”
我心下了然,这原本也是他留在宫门的缘由,“我一会儿吩咐晚樱去长老院,让常管事给你备些盘缠。”
他望着我,眸光温柔,“不用了,做面首时我攒了些钱财,多谢夫人。”
“我今夜来除了辞行,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他眼睫轻垂,静静凝着我,似要把眼前人描摹进心里,静默半晌轻声道,“可以把那日你在控鹤院摘下的玉佩,还给我吗?”
他想留作念想,毕竟此时一别,今生恐怕再难相见。
“当然,那原本就是你的,你稍候,我去取。”
待我带着玉佩折返回来,宫远徵正从徵宫大门外走进,入目便是萦风从我手中接过玉佩的场景。
他脚步放缓,眼神深邃而沉静。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萦风在膳房门口给我的拜师礼是艾粄,那是临州的吃食,他心想。
而在临州的风俗中,有情人会互赠玉佩,作为定情之物。
萦风望着我指尖的玉佩,柔白如玉的指尖与玉色融为一体。
微微怔神片刻后他接过了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似格外珍惜,“谢谢夫人。”
这玉佩本应在赎下他后归于我,但当时我为他赎身并不是让他做我的面首,于是当面就想将玉佩还于他。
那时候他没接,在他心里这玉佩就是我的,此时不是要回自己的东西,而算是我的赠予。
这是他的私心。
“控鹤院将你的卖身契给了我,但我没交到长老院,带你返回宫门的那夜就在风宫烧毁了。”我轻扬起唇角,语调温和,“日后你就只是萦风,这世上再无檀奴。”
他点点头,垂眸抬手作揖,向我行了一礼。
“你日后若有事,可向宫门在临州的据点递信,他们会交给我。”
“好。”
纤长的眼睫轻颤,温柔的眸子漾着水波,哽咽声让“保重”二字凝在了喉间。
宫远徵已行至他身后不远处,神色淡漠地瞥来一眼,“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徵公子。”萦风回身行礼,刚要开口解释,被我打断,“你先回去吧,医馆药房的博古架上有我整理好的医籍,你可按所需取走几本。”
白日在角宫因画像而不欢而散,我此时心里还攒着气。
萦风行礼退下,宫远徵视线从我身上收回,刚要迈步进正殿,我开口拦住了他,“你明晚真的要去万花楼吗?”
他顿了顿,想到刚刚的一幕,眉峰不自觉地凝了下,“姐姐连选亲都不在意,婚书也可以撕毁,还会在意我去不去万花楼?”
“宫家家风严正,你如此会被长老院责罚的。”
他回过身,冷笑道,“不过是像姐姐那样受些杖刑,你都撑得过,我又有何不可?”
“你就非去不可吗?”无法抑制的痛蔓延到指尖,我垂眸缓了口气。
“姐姐以何身份阻止我?”他一想起我为萦风受了二十杖刑,脸色愈发阴沉,“风长老?”
他走过来,在我身前几步外站定,“姐姐现在好像没有立场管束我。”
我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钻心的疼让身体微微发抖,婚书确实是我亲手撕毁的,可我不过想记起他。
到底是怎样的伤害,让他如此拒绝我忆起过往。
我向前迈了半步,薄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我好似真的没有立场阻止他做任何事了。
那解药的偏性渐渐显现出来,我呼吸加快,心如刀绞,“前尘尽只让我忘了你一人。”
那说明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你一人。
我咬了咬下唇,忍住眼眶的酸意,“我只是想找回属于我们的记忆。”
他心跳错漏一瞬,望过来的眼神晦涩不明,“那些记忆会伤害你,忘了便忘了,姐姐。”
“没有那些记忆,你便不会爱上我吗?”
我久久没有作答,心里那股隐隐的酸楚暗示我内心的在意,可那种本能的爱意像是忘了放糖的梅浆,缺失曾经相爱的种种便少了那味清甜。
宫远徵叹了口气,唇线紧绷,我交给萦风的那枚玉佩像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念想。
担忧之事还是发生了,他心想。
金复从徵宫大门快步走进,小心觑一眼脸色苍白的我,行礼道,“徵公子,黄玉发现无锋余孽的行踪,此刻就在万花楼。”
宫远徵蹙眉,眼神询问,金复悄悄点了点头。
他心下了然,“带路。”
“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