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慷慨激昂并未撼动褚慧半分，至少褚橙自我感觉是这样的。

    实际上，褚橙很少用这么正经又决绝的语气和褚女士沟通过。

    褚女士听后心底有些难以言状的莫名，褚橙的秉性她了解，问责又或是审问，都不合时宜。

    褚慧平静地看了眼裘放，后者正沉沉看着褚橙，两人的目光在褚橙身上隔空对上。

    对他一贯慈爱的褚慧看他的眸光里夹杂着不悦，裘放看出来了，但眸光没有丝毫闪躲。

    褚橙，他不会松手，即便褚慧不欢喜。

    氛围再次陷入僵局。

    褚橙局促得不行，衣服下摆都快被她揪拦了，她看了无声对视的俩人一会，垂眸小声解释，

    “妈妈，我已经在和裘放谈恋爱了。”

    “我知道。”

    褚橙揉搓衣服的指尖一顿，舌头有些打结，

    “妈，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房间窗户没关，日记被雨水淋湿，钟阿姨晾晒时不小心撕破了一页，阿姨以为是什么重要东西，拿来问我。”

    褚慧语调很平，就像再说天气一样自然。

    褚橙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还是褚女士坦然接受了她和裘放谈恋爱的事实。

    她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性，神色秒变仓皇，正准备解释几句，裘放却忽地开口催她去洗澡。

    俩人都让她去洗澡，褚橙蹙了蹙眉，一步三回头往浴室走。

    关门前，她不放心，隔得老远又探个脑袋出来，冲一言不发的褚女士高声喊了句，

    “妈妈，你别光说裘放啊，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要教训也得等我出来一起教训，不能光怪裘放一个人的。”

    曾几何时，她为了陈昱伟也这样和古菁华袒露过心扉，古菁华的强烈反对没起任何效果，她还是义无反顾选了陈昱伟。

    今天，对象换成了褚橙，褚慧方知古菁华当初的心境。

    褚慧无声叹了一息，朝满脸担忧的褚橙点了点头，

    “没谁要教训谁，洗澡水放热一点，别着凉。”

    等花洒声响起，褚慧和裘放去了书房。

    裘放合上门，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抱歉，阿姨，是我没能遵守和您的承诺。”

    褚女士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渐起的雨势，思绪万千，良久才淡淡说了句，

    “小放，你回去那天我就说过了，你和橙橙不合适。”

    “对不起，阿姨。”

    裘放垂眸，道歉的语气，执拗的态度。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褚慧听人低声下气心底也泛着疼。

    她转身，直视裘放，

    “这两声抱歉我该怎么理解，是你愿意放手，还是你坚持和褚橙在一起？”

    裘放抬头迎上褚慧清冷的审视目光，

    “阿姨，是我一步步接近的褚橙，这点我辩无可辩。我知道，您觉得我和褚橙有今天是我强求的结果，我不否认是我先动的心，但我对褚橙绝对没用任何人身强迫的手段，这点请您一定相信我。”

    褚橙的日记裘放并未全部看过，但他知道，她在日记里从不撒谎，更不会不粉饰太平。

    别人的日记或许是喜忧参半，但褚橙只有不开心，想吐槽的时候才会写。

    褚橙的日记，换个名字大概就是‘裘放的罪过录’。

    弃考那天，裘放没想到回家拿东西会撞上褚慧。

    还是拿着褚橙日记本的褚慧。

    对于一个此刻此刻应该出现在考场的人，褚慧投向裘放的目光里夹杂了很多情绪。

    不敢置信、震惊、失望以及明晃晃的、容不得裘放忽视的怒火。

    褚橙负面情绪下亲笔书写的他，落在褚慧眼里桩桩都是不可饶恕，所以裘放此刻的一切辩白都是无用功。

    事实上，排除掉母亲这层身份，褚慧一向是睿智且犀利的，

    “是橙橙的日记撒了谎，这些手段你没用在她身上？”

    饶是裘放逻辑清晰，口若悬河，也没法回答褚慧这句直击灵魂深处的质问，他做不到对褚慧撒谎。

    褚慧压着心底的火，厉着神色又道：

    “小放，如果丹宜还在世，我今天不会这么好说话。身为褚橙的母亲，你对她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极端恶劣，我无法接受。作为你的长辈，我也不赞同你俩在一起。橙橙或许依赖你，但这不是爱情，我不想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教你什么。

    但即便抛开母亲和长辈的身份不谈，你如果真的够成熟，该知道这时候和褚橙谈情说爱是不理智的。情窦初开的冲动也好，情不自禁的蓄意也罢，你明知不可为而为，那也该知道，我不是个会妥协的人。”

    这天，褚慧没有大发雷霆，但裘放输得彻底。

    他没法和一个母亲去争什么，所以违心同意了褚慧提出的四年不见褚橙，直到褚橙完成学业。

    陈昱伟造下的恶果，终究还是回弹到了他身上。

    比起男人，选错过一次的褚慧更想要褚橙有独立的人格，自主的前程。

    裘放明白褚慧的苦心，不过在跨出褚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四年。

    一千四百六十天见不了褚橙。

    光是零头的这六十天，裘放光是想想就觉得真他妈惊悚。

    等他回A市，把裘时的事情解决好了后，才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裘时的嘴跟上了发条一样，逮住机会就毒舌，

    “时安，小放回家多少天了？十天？啧啧，那他岂不是还得熬一千四百五十天。”

    “时安，去弄个一千天的倒计时，让小放看着也舒心点。”

    “时安，今天这钟表怎么走得这么快啊，是不是某人憋不住拨快了，去检查检查。”

    直到褚橙在电话里一遍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说想他的时候，裘放躁戾的情绪反倒平和下来了。

    在那一刻，裘放无比确定，他怂得连零头也撑不过去，索性直接违背和褚慧的约定，和褚橙一起回了c市。

    *

    褚女士绵长的喟叹声把裘放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她拿起桌上褚橙和裘放的合照，神情很是复杂，

    “小放，我知道橙橙那孩子很依赖你，依赖到衣食住行都需要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一快长大，你对褚橙的那份悸动可能源于亲情，也可能来自习惯，并非出自爱情。如果有一天你幡然醒悟，那被你拖进爱情里的褚橙该怎么办？”

    裘放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与其说是褚橙依赖我，不如说是我需要被她依赖，阿姨，我对褚橙，不是其他，是爱，我从未怀疑过这点。”

    褚慧把相框放回原处，四两拨千斤把话题绕回了起点，

    “即便你对她的这份感情是纯粹的，那褚橙呢？她对你是爱吗？习惯性依赖不是爱， 橙橙终究有一天会独立，独立到不用依赖任何人。等到那一天你又该如何自洽？小放，这对你来说也不公平，你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