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这张大钱,换你手里这张小钱怎么样?”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高年级的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张两块的纸钞,虽然确实体积上比我的钱大些,但我手里的是五十块啊!
“我这可是五十块,我不跟你换。”
我摇了摇头,把钱攥得紧紧的。
“你那五十块是假钱,我这才是真钱。”
那高年级学生转了转眼珠,假装不屑的说道。
我感到很困惑,虽然我确实从没见过这样的钱,但我听姑姑说,现在朝廷发新钱了。我这应该是新钱,不是假钱。
“你拿了假钱,要是被警察叔叔知道了,你要被抓起来的。”
那人继续恐吓我,我却觉得姑姑应当不会害我,而且这钱是姑姑给我的,我不能随便给别人。把钱攥得紧紧的,不再开口搭理此人。
那人见我不理会,这才嘟嘟嚷嚷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仍然感到很困惑,为什么他要说与事实不符的话呢?书上不是教人要诚实吗?难道他说的是真的?难道我手里的当真是假钱?可是姑姑为什么要给我假钱呢?朝廷为什么要发两套银票?
我脑子一片混沌。
对年长一些的人来说,识破骗局或许很容易,然而对于从未经历过“骗”这件事的孩子来说,他们很难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去“骗”,更加难以理解什么是“骗”。因为在他们的神经通路中,这还是从未遇到过的复杂情况。
过了一段时间,放暑假了,我并没有跟爹爹和刘娇姑姑在一起,反而被放到了大姑姑家(亲姑姑,通常称呼“姑姑”。其他的后妈会加上名字再称呼“姑姑”)。
姑父也在这个夏天出现了,不过他老是喝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大姐(表姐)也不在乎,每日里只等着姑父吩咐她买啤酒,她就带着我,拿昨日姑父喝光的酒瓶盖子换零钱。换了零钱之后,又带我去吃烧烤。
今天吃一串豆腐皮,明天吃一串炸包菜。后天吃一串炸小虾,小螃蟹。那些大串炸完之后,裹了辣椒粉、胡椒粉、孜然、辣椒油、葱花、碎香菜,香的不得了。只有我们本地有卖,后来长大了,再也没再其他地方吃到过。
没过多久,姑父也不在这儿待着了,只剩大姑姑照顾我们。
有一日,爹爹开着车来接我,说是要去广东府办事。我一看家里,大姐也不在,就跟着我爹乖乖走了。
湘南府离广东府很远,路上我只记得略过了无数高山,田地。我爹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我跟着他下车,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水泥隔开的水坑,水坑里的水,颜色灰蒙蒙的,还有些发黑。咕嘟咕嘟的冒泡,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爹爹跟几个叔叔伯伯谈事去了,由着我在外面玩。
我在每个水坑之间跑来跑去,一开始觉得新奇,后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跑到连绵水坑的边缘待着,那里有座小坡,坡上长满枯草,小坡大概有五六米高,像是被人用橡皮捏出来的,形状十分怪异。
突然间,有只分不清是鼠还是兔的东西,从坡底穿过,我感到有些害怕,急忙从水坑中交错的小道上,往回退。没站稳,摔了一跤,我下意识用手撑地,手被水泥道上的碎石子刮到,擦破点皮。
“元远!走了!”
我爹喊我了。我急忙往他在的方向跑。跑着跑着,发现不对劲了,前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灰蒙蒙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涨潮了,变得比原来高很多。再有个一两分钟,就会淹没路面。
“爹爹!爹爹!”
我焦急地喊了起来,我爹却没有回应,又或者他回应了,只是我听不到。
我有些紧张地朝水面看去,水面上映出一个长相与我不同的倒影来——我从小留的就是短发,水里那人竟然留着长发。
我瞬间凉透了,心都冻成了冰坨坨,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继续呆在这儿,一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要发生。我僵硬地挪动着脚步,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强行往前走。
渐渐地,灰水漫过我的脚背,我感觉自己踩湿了鞋——或许实际上我已经掉进水坑了?
我不知道,我只想离开这里。
水位涨的慢,水面上却逐渐升腾起雾气,这雾气像是丝绵的绸缎,堵的人呼吸困难。五六岁的孩子,还从没听人讲过鬼故事,但对危险的预知,对环境好坏的判断,却刻在人类的dNA里。没有学习过相关的恐惧,也知道被水淹没、无法呼吸,会是致命的危险。
就在雾气即将淹没头顶的刹那,我爹的声音传了进来:“元远!你跑哪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雾气、灰色潮水,全部散去,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轻轻地捂住右手,这才发现,那擦破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涌出来的黄白半透明液体覆盖了,虽然不算完全结疤,但总算血液不再直接接触空气。
我的奇遇,和流血有关吗?
电光火石间,我回想起那奇怪的蛇尸,那次我被斑茅草割伤了手,才看见了蠕动的线虫。现在又是摔伤了出血,才看见灰雾涌动。
可是打雷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受伤啊。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她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此前此后,我都从没在小区见过她?
我心中颇多疑惑,但我爹的命令显然更要紧,我再不听话,可能就要挨打了。
跟上我爹,钻进车里,他训斥了我几句,之后在路上,他偶尔接个电话,有时是男的,有时是女的,有时没电话,他就看看风景。大概他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该怎么带吧?
没多久,我们进入了一个繁华的城市,这里高楼耸立,远近都是大厦。偶尔有一些低矮的楼栋,也被限制在一小块片区,车开过去了,也就看不到了。
我们在一家酒店停了下来,我爹叫了个螃蟹,螃蟹很大,要用勺子挖着吃,我不大会,而且桌子对我来说太高了,爹爹又笑着让服务生给我加了个小座位,架在原本的木椅子上。
吃完之后,我感觉肚子完全没饱,但虚荣心饱了——这可是在老家没人吃过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