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被大姑姑踢到了马路边上——明明它并不占地方,大姑姑也不需要那块地方,她的货物最多摆出来一米多,更远的路边根本不是她日常使用的地方。那里连扫垃圾的人,都不会常占。
那些菊花还顶着淡黄的花簇,枝叶摇摆,泡沫箱里的秃被那一脚踢得有些飞出。箱子刚刚停稳在马路上,一辆装着矿石的大车,就倒车压在了那些菊花上。
骨断筋折。
枝叶淋漓。
花残粉碎。
泡沫箱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崩开了一道口子,泥土和残碎的花枝一起倾泻到马路上。
我的脑子跟随泡沫箱子和我的菊花一起粉碎了。
像有一道如闪电般雪亮的匕首,割开了我的心脏。我的心也像那些残碎的花枝一样,流出浓稠的血来,倾泻到地上。
我这一生,从未拥有过什么东西。
我深知自己是被母亲抛弃,父亲不愿收养,是个没家没业的人。
我曾在杂志上看过,完整的家庭如同玻璃球,一旦打碎,再也无法复原。我却想过,或许对于我的父母来说,他们早就找到另一半,重新补上了玻璃球。只是作为他们曾经爱的结晶的我,被关在了玻璃球外面。
正如我爹家永远敲不开的门,正如牤牤曾经求告也毫无回应的亲妈家。我被关在了幸福的门外。
可是我理解他们,我理解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和权利。
只是我这一生从未拥有过什么,我得到的是公公的虐打,是父母的漠视,是同学的排斥。就连最疼爱我的牤牤,也随时有可能会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可能会对我的痛苦报以微笑漠视。
我珍视他们对我的任何一点一滴的好。
可是那些东西都不是我能确定拥有的,只是来源于他们不定时不定量的施舍。
我向路边老人家讨来的这几株菊花,才是我唯一确定拥有的东西。
它没有向我提过任何条件,连那位老人,都只是因为我几句话,尽管有些不舍,还是骄傲地把花分享给了我。
我不记得那位老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这菊花在我手里开了两次,它尽情绽放明黄的希望,默默忍受虫咬,忍受霜寒。
可是它死了。
我倒在了地上。
看见天地旋转。
我眼泪像花被压烂的汁水一样溢满眼眶。
我站起来疯狂奔向那盆花,我想把它从车轮下抢回来。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我哭喊着要抢回那盆花,发疯的模样把周围人吓得够呛。
我回头一看,拉住我的人竟然是牤牤。
我脑子一片空白——原来牤牤在这里?
大姑姑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嫌弃和轻蔑取代,她颇为轻巧地说:“不就是一盆花吗?”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下,像是有人掐住而骤缩。
何止是那盆花?
我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只一瞬间,我的血液都凉了。呆站在原地,再也没了声息。
眼前有人影在晃动,牤牤看那辆车开走了,就把碎成一滩的花从马路上拖了回来。她扬起一个笑,对我说:“没事的,肯定还养得活。”
就算还养的活,也不是我的花了。
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它。
不是因为它死了,而是因为我不会再拥有它了。
我就这样木呆呆地跟着牤牤离开了这里,去往北路沙场。
牤牤把花重新安置在一个泡沫箱里,给它浇了水。残破的枝条盖在土壤上,当肥料。
后来深秋时节,它果然又长出几朵小花,只是比乒乓球还小些,颜色也不再明亮。有一日我回来,牤牤惊奇地告诉我,那花竟然开了几朵紫的。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稀奇,黄色的菊花不仅变小了,还开了紫色的出来。跟变异了似的。
我就像在看别人的花一样,欣赏夸赞了一番。
搬到北路沙场之后,我对生活的感受越来越淡,仿佛我跟世界隔开了什么,我看不清楚,也感受不到位。
我开始迟钝地活着,并且将精神寄托在各类小说故事身上。
学校外面有家书店,书册可以出租。我开始大量阅读里面的故事——虽然大多数都是言情,或者恐怖故事。
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感觉言情小说很有意思。但是渐渐地我发现了,所有的言情小说,似乎套路都差不多。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发展到,只要看一眼前两页,就知道结局了。除了少数的佛子破戒流,还能稍微吸引下我,其他的小说我已经闭着眼就能数情节了。
什么童年失散流,什么恩人错认流,什么绝美万人迷,什么替嫁后悔流,什么将军夫人和那个瘸子,什么儒雅瞎子,什么扮猪吃虎,什么男扮女装,什么刺客夜潜……统统看腻歪了。
当然,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的我,只要看书名就知道过程和结果了。
发展到这种程度,言情小说对我来说,味同嚼蜡。
当然,咱也是沉迷过的人。
我记得对我吸引力最大的一本,是在网上看的。
内容是说一个西域佛子,秉持三不吃戒律——我听见死的,我不吃。专门为我杀的,我不吃。我看见死的,我不吃。说是“三净肉”就可以吃。是为小乘佛教。
至于女主角是怎么追男主角的,我已经忘光了。
倒是我怎么追这部小说的,我还记得一些。
当时,我爹请了一个远房表叔在北路沙场帮忙,我和牤牤住在二楼,这位表叔住在一楼,我向他借用手机,追看这部小说。
只是表叔就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我也没有手机可以用了。追小说的事,就此了结。
其实我会上网看小说,还是大姐教的。
六年级暑假的时候,大姐经常邀请我去水果店上网。
大姑姑原先开电话超市置办的电脑,移到了前门边上,成了收银台。我和大姐就在那儿上网。
大姐一开始教我玩黄金矿工和其他的双人小游戏。
玩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教会我上小说网。从此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尽管家里没有电脑给我用,只要得到机会,我还是会经常光顾游戏和小说。
我人生中第一本看的网络小说,名叫《神兽孵化专家》,第二本是《吸血蚊成长记》。
【神兽】讲的是,一个养鸡场员工,得到了孵化神兽的能力,他所孵化的第一只神兽,就是养鸡场的小鸡。战斗力堪比鳄鱼。
而且他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获得了特异功能。
我还记得他去路边摊跟人砍价买宝的情节。“从春京到冬京,买的没有卖的精。”说的可有意思了。可惜我长这么大都没学会砍价。
要么买下,要么离开。砍价技术那叫一个菜。所以我现在都只买定好价的东西,不买能讲价的,因为能讲价的东西我不砍价,我会觉得自己亏了。什么?你叫我讲价?那算了,我宁愿不买了。
【吸血蚊】就更有意思了。一个大活人穿越到异界,成为一只蚊子。从如何破壳,降到发展数十亿族群。吸各种异兽的血液,获得相应的变异能力。
尽管主角的第一桶金,来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老套路,但前后的内容都还是比较新颖的。里面介绍的各种异兽,还有海陆相攻的情节,都非常有趣。
惜哉痛哉,这俩全太监*了。(*注,太监,暗指:下面没了。常用代指一本小说还未写完,就永久暂停更新了。)
我本来很喜欢去大姑姑店里和大姐一起玩,发生了菊花事件之后,就很抗拒去那边了。而且大姐只有节假日才在水果店,其他时间都在市里读书。
我记得有一次,不知是暑假还是其他假日,我去找大姐的时候,她正在挨打。
大姑父这个人,平常爱喝啤酒,听说在通信公司上班,有一些文化,属于朝廷的编外人员。没想到也是会打孩子的。
大姐因为英语不好,还是弄丢了钥匙,我记得不大清楚了,总之我走过去的时候,大姐正站在收银台后面,低着头,大姑父嘴里念念叨叨地骂着,一巴掌扇在大姐耳朵后面,她的发夹都被打掉了。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自己尴尬极了。同时也很心疼大姐,没想到她平常在家里也会挨揍。
我不明白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有文化的也开始打孩子了。
等大姐被打骂完毕,我才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大姐的心态倒是比我好多了,她难过了一会儿,就不管前面的事儿了——主要是大姑父上楼去了。施暴者不在,受害人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大姐带我出去逛了一会儿街,又带我去吃了酸辣粉。
那家名叫崇庆酸辣粉的店,不知道是不是正宗崇庆味,反正是挺辣的,还很酸,番薯粉泡在最底下,上面是香菜碎和一些酸豆角,还有几粒花生米。
一份只要两块钱,我和大姐一人一份,吃得满头是汗。
大姐又给我买了热狗肠,我俩一人一根,吃得满口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