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桌子上干什么?!”
我一回头,刘老师正瞪着我。
我露出一个做坏事被抓包的笑,咧嘴露出几颗牙,然后蹲下,单手撑住桌面,跳下桌子。
刘老师在不乱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师道威严的。
我记得有次冬天,他在外面遇上我,我本来在吃晚饭,看见他装作没看见,只管往学校走。本来我们都离了有几十米远了,他又追上来,教育我——他说他孩子快要生了,到时候他一定要教育他的孩子:“不是父母为你做什么都应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
我反问:“难道父母养活孩子,教育孩子,不应该吗?”
他居然说:“当然!不然怎么会有弃婴?怎么会有孤儿?”
好炸裂的父母观念!
可惜当年我没有学习法律,否则一定会反驳:遗弃罪判几年?
不过即使我当年不知道遗弃罪,我也深深用嫌弃地眼光看着他。
他似乎对我这种“不知感恩父母的人”,很是有意见,总是想要把我的观念,按他的观念“掰直”。
我发现有些人似乎一旦成为父亲,或者即将到成为父亲的年纪,就会开始萌发一种,一定要别人感恩“常人国式父亲”的理念,完全忘了自己身为孩子时的委屈和诉求。当然,某些母亲也是一样。
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用郭德纲的话来说:打雷的时候离这些人远点,免得雷劈他的时候连累到你。
世上不乏伟大的长辈,比如我牤牤这种。但并不是所有的长辈都那么委曲求全,任劳任怨,全心全意为了家庭奉献一切。有很多人把自己的自私隐藏在“为了家庭而伟大”的幌子之下,自以为自己真就有那么伟大了。
像刘老师这种人,就该找我小姐来治他,保管怼得他哑口无言。
我只回怼了一句:“你说的不对!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就要对他负责。”
他笑着说:“我将来反正会这么教育我的孩子。”
“我替你的孩子感到悲哀。”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就算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我也绝不会被世界改变的。”
最后这句话,我对政治老师也说过。
政治老师是个好人,可惜已经被世俗磨平了棱角,像河边的鹅卵石一样,虽然并不甘愿光滑,但已经很圆了。
回到搬离教室前夜吧。
我从桌子上跳下来之后,刘老师的表情倒是和缓了些,他和蔼地问:“你怎么不去丢书?”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万一复读怎么办?”
他好像被我噎到了,瞪了我一眼之后,走去跟其他同学说话了。
虽然他把我们班的管的乱七八糟,但还是有人来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就是蒋老师。他在第二节晚自习接管了我们班,并且开始挨个跟我们谈话。
其实蒋老师虽然是所有老师里,最不怒自威,年纪最大,身体最差,行动最缓慢的那个,但是他也是最受大部分同学尊敬的。
蒋老师有风湿,据蒋老师自己说,一到阴天下雨、似冷似寒的时节,就会浑身疼痛。有时候他情况好点,就忍着疼来上课,如果情况不好,就只能请假。
蒋老师很少请假,但湘南地带其实常有阴雨。
蒋老师很有些乐观主义精神,他跟我们说起过他在网上的一些趣事,说有个文学网站,里面有个网友和他论诗歌,但那个网友连韵脚和平仄规律都搞不清楚,只是图为人笑。当时在讲一节诗歌课,他额外教了我们一些“律诗”的规律。
“律诗为什么叫律诗?因为它的音节是有规律的。”
他又说了一些绝句的东西,但我记忆已经模糊了,就不说出来误导大家,也免得败坏了老师的名声。
我这一生中,有过很多老师。
按韩愈的《师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为我解惑的老师有很多。为我授业的老师也不少。
但真正言传身教,给我“道”之启发的老师,只有两位。
一个是教会我对陌生人友善的张老师——她愿意背着我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的孩子,一路回学校,还愿意陪我在楼梯间坐到天快黑,没有惩罚我的逃课,反而愿意理解我。
一个是教会我对世界和缓的蒋老师——他饱受疾病折磨,甚至明明有比其他老师更高的才华、境界,然而他永远不会因为怀才不遇或者疾病而怨恨这个世界。他的神情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么和缓,仿佛无论生活给他怎样的苦难和折磨,他都岿然不动。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就是蒋嘉明老师。
那么蒋老师有没有生气的时候呢?
有的。
蒋老师身材比较胖,可能是因为疾病导致行动不便,或者缠绵病榻,无力运动,总之蒋老师抛开气质单论身材,像一个白色发糕。为啥不是大白馒头?因为确实没有馒头那么鼓。(咳咳,希望蒋老师原谅我,毕竟我只是如实描述眼中所见、心中所想。)
蒋老师时常戴着一副薄框眼镜,眉目舒展,不疾不徐地讲课,如春风拂面,让我们底下这些弟子听课时,仿佛刚听菩提老祖讲课的孙悟空,抓耳挠腮,心中喜不自胜。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尊师重道,喜好学习的。
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经常逃课去打游戏——所谓的重点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凭分数进来的,总有一些人,是额外交了钱,买名额进来的。
(说起这事儿,当年我凭借分数考上一中,莫老师还感慨我居然没让我爸花大钱给我读书,很是感慨过一番,搞得我非常无语,像我这样的,难道还需要花钱进学校?若是真考不上,那我就不读那个学校就是。搞特权作弊,用钱去买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待遇,我是这种人嘛?)
蒋老师一开始只是对这些同学有些皱眉,劝了过几次,后来见他们不听,便叫他们不要干扰其他同学就是。
哪知这些人越来越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