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牤又吃了几口萝卜,喝了点汤,我劝着她吃点排骨,她稍微啃了一两块,就再也吃不下了。
还剩下大半的菜和饭,牤牤问我吃饱没有?要不要再吃点?
我在家虽然没吃踏实,但是也没有心情吃了。就开始收拾碗筷。
牤牤则又说起元华礼来。
“上回刚刚住院的时候,我手上不是有这个手环吗?”
牤牤抬起手腕给我看,那上面有一个宽松橡皮筋绑着的小号码牌,看来是医院的某种识别物。
“这个纸片,不知道为什么掉在地上了。护士来的时候,给我捡起来,又换了个新的手环。新换的那个好紧,我不想戴,就搁在柜子上了。可能喝水的时候,掉下去了。”
“护士看到就说‘你怎么又掉了呀’,我只好赔笑,人家帮我捡了。”
牤牤喘了口气,目光向上看向虚空:“你们公公看到了,就觉得我给他丢人了。等护士走了,就跟我吵了起来。骂我是木螺丝,没用,丢人。还把我的被子给扔到走廊里去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牤牤苍老了许多,她眼泪涌出,我坐在她身边,不知所措。
只能强行插话:“那后来怎么办?你岂不是很冷?”
牤牤吸了下鼻子,抽噎道:“是啊。那时候是十二月。连过路的护士都看不下去,给我捡回来了。”
我觉得好心酸,怎么会这样呢?
但我不希望牤牤一直沉浸在这种不好的状态里:“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牤牤吸了口气,又喘了口气,顺着我的话说:“是啊,医生护士还是不错的。”
我曾经陪牤牤换过药,所以才知道她的伤口在哪儿。那时候牤牤已经能下床了,但是走动非常困难,我在边上搀扶着,本来医生应该过来换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医生没来,牤牤也想下地走动了,我才搀着牤牤去换药。
其实在牤牤住院的这一个月里,大姑姑带着大姐也来看过一次。大姐还嘱咐我好好照顾牤牤,指点了我一个她认为我照顾不周的地方。
我心里那一刹那,有一种非常逆反和厌烦的情绪,她也是牤牤的孙辈,小时候也被牤牤带过,为什么她就不用照顾牤牤?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护工指挥,呼来喝去的。仿佛有一点不周到,就是我的失职,是我天大的过错。而这些指责我的人,可以轻飘飘只来看一眼,说几句话,就飘然离去。
晚上送完饭,陪牤牤说一会儿话,给她打好热水,把床摇成平躺状态。之后告辞离去。
我不能走的太晚,太晚回家会有危险。
穿行来医院的有两条远路,一条近路。三条路都不安全。一条是开了网吧和许多脏乱店铺的红星街,一条是空荡诡异灯火暗淡的文化路。近路则是白天都照不到太阳的小巷子背面。
我晚上回家会走文化路——虽然灯火稀少,树木鬼影重重,但是小时候我在这儿住过,相比起来,人少虽然恐怖,但比流氓多的地方还是要安全些。
回到家里在睡觉之前,我还可以玩一会儿游戏,跟江苏莲说说今天的倒霉事儿,吐槽吐槽,释放心情。
其实之前还在锦绣花园的时候,江苏莲和我一起去办理了新的身份证,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是暑假还是寒假?
那时候我还想着吃口味虾来着,结果江苏莲不好意思吃我请,折腾半天好容易她同意了,结果我俩也找不到吃口味虾的地方。
最后在爱莲桥那边搭车的时候,我走路看手机,差点撞电线杆上,还是江苏莲给我拉了一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大学之后的情谊反而比高中好很多。
我房间没有热水,要去隔壁公公牤牤住的地方提热水过来。
这事儿对我来说可不轻松。
费力气倒在其次,虽然我身体不好,但我爆发力还是可以的,高中能抱着同学走圈,就说明我抬水还是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如何在进入公公房间这段时间,不跟他发生冲突,不被他骂,不被训斥。这极大地增加了我的精神负担。
我小时候是个话多外向的人,现在也话多,但是再不外向了。跟人交流,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负担,因为我无法预料,他们是不是我公公爸爸那样的人。我怕无意中得罪了人家,因此只好一直演绎某个不会招致别人怨恨的角色,而且要尽量给一些人带来开心。
公公牤牤住的是一室一厅一卫,我住的也是一室一厅一卫,我这个房间的客厅还宽大些,去卫生间的路上还有一小块空地,能放一些健身器材——我是指我的篮球。
我把装了热水拎到我房间里,我房间连冷水都没有开通,所以只好再去拎半桶冷的。
为啥不直接全装好拎过来呢?
因为装满提的路上会洒。洒地上一是要挨骂,二是要我拖。所以还是分两次吧。
锁好门窗,开始洗澡。
冬天洗澡可冷了,尤其是湘南道,寒风刺骨的。有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厕所踏板上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差点没把我滑倒了。
哆哆嗦嗦洗完澡,穿上保暖衣,一头扎进被窝里。
我冬日里盖两床被子,才觉得暖和。
睡了个不太踏实的觉,起床吃饭,去一楼打扫卫生。
爸爸开车停在了门口,他买了新车。我看他朋友圈才知道的。120万的宝马。
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里,看到是宝马之后,问他为何不买奔驰?我觉得奔驰比较适合他,因为《史上第一混乱》里有段说车的话:宝马纸醉金迷,奔驰大气豪爽。
爸爸对此不屑一顾,他还是很满意他的新车。
对面工地在建的那栋楼,就是爸爸手上的项目,他虽然有地,但是建楼的钱可能还要借点,隔壁开洗脚城的蒋老板,就借给爸爸不少钱,爸爸许诺将来房子建好了,就把四楼一整层优先卖给蒋老板。如果爸爸到时候还不起,也有这栋楼抵债——每个债主分一点产权就是了。
爸爸这个新车我很少坐,连车牌号都记不住,他最早的北京现代和后来的皇冠,车牌号我倒是都还记得点,北京现代是湘南33……额,这个不能告诉你们。
他好像变得越来越有钱了,交通工具也越来越高大上,然而在我回家的这十几天里,他从未开着这辆车去医院看望牤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