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不是睡醒的是被摇醒的。
跟上次一样,并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睡着的,反正一睁眼,就看到许星野披着被子,搂着他坐在地垫上。前方,是比沈家半山别墅还大一些的落地窗。
“哥,除夕下雪了。”
许星野指着窗外,显得很兴奋。
但沈聿兴致缺缺。
他没理会许星野所指的方向,反而视线往周围的环境扫视了一圈。
这地方不是地下室,他手上的链子也摘了,应该是许星野瞧见下了雪,想带他上楼来看看所以摘的。
室内没燃大灯,只在落地窗的两个角放了挂灯。面前,还燃着炉子和火锅,所以也并不暗。
灯光和火光交叠在一起,在落地窗上投映出明黄色的光影。
而在那光影之外,还有他和许星野裹着被子在一起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好似回到了那年初一半山别墅的时候,那时候许星野钻了他的被子,两人隔得很近,近到只要微微仰头,就能碰到彼此的脸和唇。
而如今,这距离越发近了。近到许星野整个脑袋都靠在他脸旁,拿脸颊摩挲着他的耳朵,说出来的话温柔的腔调中夹着幼稚的心意。
“虽然之前也下过雪,可过了12点,就是初一。新的一年开始,它便是今年的初雪了。我看电视上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初雪,任何谎言都会被原谅。”
再次的交融让这两日筑起来的疏离土崩瓦解,许星野不再与他保持礼貌的距离,恨不得整个人黏糊在他身上。此番说话的时候,许星野的手指在他无名指和中指的位置摩挲着,声音很小,但又很清晰,“所以我原谅哥了。哥骗我也好,报复我也好,我都原谅你了。所以哥能不能也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沈聿将脸转过来,脸上表情冷冽着,“原谅你哪一点?是害死人,是破坏我婚礼,是囚禁,还是qJ?”
沈聿每说一个词,许星野的唇就咬紧一分。
沈聿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在发抖,可却还是没放开,只是摩挲的动作慢下来。
半晌,许星野音色沙哑艰涩,“那通电话,对你来说,真的重到罪不可赦吗?”
沈聿沉默下来。
是啊,真的重到罪不可赦吗?其实并没有。
与其说恨许星野,不如说他恨的其实是当年那个冲动年轻的自己。
他才是害死自己妈妈,毁了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
他根本没资格怨恨其他人。
这种自怨压在他心里,逐渐筑成一堵墙。时常在他梦中回荡,听到梦中妈妈责备他为什么没随着她一起去死。
其实是他学艺不精,喜欢逞能又不辨时务,若换成其他任何人,那场躲避麋鹿而侧翻的车祸很可能都不会发生。
这种罪恶让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只能将自己埋进酒里,燃进烟雾里,揉进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这场车祸,让他从原本纤尘不染,干净单纯的医生社会里剥离开,融进更圆滑更现实的商业场所。
他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兴许要烂了,废了。
直到他在沈宅,再次见到许星野。
一瞬间,仿佛这种恨除了自己以外,又有了另一个支点。
这个支点让他从自怨自艾里剥离开,转而开始兴起兴趣,筹备酝酿着一场有针对性的,不完美计划的报复。
他跟许星野朝夕相处了六年,这场计划就潜伏了六年。
这六年来,他看着许星野长大,看着他对自己依赖,看着他把自己当救赎,看着他成为自己身边最温驯听话的狗。
他习惯了许星野听话,习惯了许星野事事以他为主。
他以为两人中,一直是他在主导。他想要就要,想丢就丢,所以不该有别的情绪,也不会有别的情绪。
可如今,这狗被他逼疯,反扑过来,强制的,不管不顾的,咬着他不放。
这场闹剧,终于是将他自己也搭了进去。呵。
沈聿良久的沉默在许星野这里,等于变相的默认。
火锅应该已经被煮开了,锅盖外升腾着热气,伴随着咕噜咕噜鼓泡泡的声音。
沈聿被这声音吸引,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揭开盖子的时候,他感觉到许星野圈着他的手臂收紧,声音委委屈屈的,“那夜我打电话,只是因为我妈突然发疯了,拿着铁锹满屋子追我。我害怕,从楼梯跑走的时候, 我妈被自己的裙子绊倒,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她满脑袋都是血,我那时慌了神,除了沈教授的电话,竟然想不到第二个能联系到的人。”
许星野语气中带着愧疚,“我没有预知能力,也不可能知道沈教授那时会在哪里,更没想到,会因为我,伤害到哥和哥的家庭。”
许星野将沈聿的手抓到面前来,仔细端详着他手上的那块疤痕,然后低头吻了上去,像某种虔诚的仪式。
许星野盯着沈聿的眼,再次问了一遍,“即便这样,哥也还是没法原谅我吗?”
这还是许星野第一次跟他坦白除夕夜那晚,电话那头发生的事情。
他之前一直有想过对面会是个什么情况,可从不知道,会是这么荒唐的场景。
怎么会有亲生母亲拿铁锹,楼上楼下的追一个小孩打?
沈聿望着许星野,眼中的敌意淡了几分,瞳孔中染上疑惑和担忧,“她为什么追着你打?”
“哥在担心我?”许星野马上顺着竿子爬。
“爱说不说。”
“还能为什么,可能因为她想我死吧。”
许星野想了想,感觉已经想不起那夜的具体细节了,只记得那女人倒在他面前后,脑袋上出血的部位没有成为她的致命伤,反而因为心绪太激动引发了心脏病。
她在找药的时候,手滑将药瓶摔了出去。
他看见了,但他没替她捡,眼睁睁地看到她在沈岸到来前断了气。
在别墅的那几年,他被人24小时监视着,就连这个女人,也是突然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