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修和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

    并不是个能聊家常的时间点。

    但他还是接了。

    原修和按了接听键，将电话贴近耳朵，但没说话，等着秦介的下文。

    “许星野是不是在你那里？”秦介的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原修和下颌骨咬合了一下，“我订婚你都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此番打过来，竟是为了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你跟谁结婚我管不着，但许星野是我朋友的人，我若是说话还有用的话，我希望你别伤害他。”

    “他不会有事。”

    “大舅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变成了沈聿的。沈聿似乎跟秦介并不在一起，声音是通过媒介传过来的一样，有些飘，还有些电流的杂音。

    “我知道你习惯什么都听你爸的，这次也一样。可从你刚才的回答我就知道，你其实也不希望星野出事的。”

    沈聿的声音听起来很弱，话都没说完就又是咳又是喘。

    原修和眉心蹙拢，“你没事吧，这边没下指令，昂山居然还是打你了？”

    “我不要紧。我担心星野。”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许星野不会出事。父亲只是想研究一下他的状态，并不是伤他性命。许星野，比你能想到的，更加让父亲宝贝。父亲不会让他的宝贝出事。”

    “是吗？果然，大舅哥也被蒙在鼓里。”

    沈聿轻笑了一声，可这笑听到原修和耳朵里，却像是气声掠过，一下就散了。

    这段短促的笑声后，沈聿的话锋就转了：

    “还是说，你在自欺欺人？原臣不远万里亲自去法国请了Sebastien主刀，你竟还不觉得，他是为了他自己吗？星野再有价值，如果只是简单的研究，应该不至于让原臣拉下老脸去求Sebastien出山吧？”

    “我爸说，Sebastien这些年闭关研究的脑部技术，是将两个哺乳动物的大脑交换连接，得以让其中一方克服皮囊障碍，延续长生。在三年前，这项技术就已经在志愿者身上获得了成功。而成功的其中一人，是异种。”

    “这也是为何异种婴儿起拍价竟能拍出2.4亿超高价的真实原因。能让原臣与Sebastien一拍即合的，不是别的，正是预谋已久的，今日的手术！大舅哥如果不信，不妨现在去看看，原臣此刻在不在手术室内。”

    原修和虽然觉得沈聿此刻的这些话有些天方夜谭，但他还是在沈聿无意识的引导下，想到了刚才在手术室内看到的另一台多出来的病床。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沈聿的这个假设是真的，那在原臣的计划里，两人中，只能活一个的话。那那个活下来的，一定不会是许星野。

    原修和不敢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最终活下来，走出来的，究竟是谁的身体，谁的大脑？

    那究竟算是谁？！

    被自己脑中延伸出来的想法给惊到，原修和转身离开的步子瞬间停了下来，后退了两步，又重新站在了休息室门口。

    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开口，“大少爷，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您如果要擅闯的话，那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原修和手里的枪顶住了脑袋。

    “我不会惊扰到父亲，我只想进去确认一件事情。”

    原修和的语气还是平静的，听不出喜怒，但手中的枪却拉下了保险栓。

    保镖看得出来，那枪可不是之前射击许星野时候的麻醉枪，而是真枪实弹的m1935。里头能装13发子弹，一枪就能贯穿他们俩的脑袋。

    过后被原臣追究可能死，和现在马上绝对立刻就会被原修和开枪打死之间，保镖还是懂该怎么选择的。主动让开了路。

    原修和拎着枪走进去，里头有床，但床上是空的。

    原臣果然不在这里。

    那原臣的去处，不用再细猜，原修和都知道是哪里。

    沈聿说的话不是假的，原臣果然进手术室了。

    根本不是他自己所说的只是研究许星野变异状态下的脑细胞，原臣想要的，是许星野更年轻更健康的身体！

    原修和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原臣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由于年轻的时候太拼命，如今年纪到了之后，各种隐患都开始接踵而至。外表看不出腐朽的内里，但其实原臣的身体，早已严重到有时候需要靠着拐杖才能行走的地步。

    原臣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跟他说，他是原家的未来的掌权人，整个原家都是他的，所以让他从z，让他联姻，让他放弃秦介，让他，不得自由。

    他以为自己身上真的肩负着原家的重担，以为自己是原臣看中的长子，以为自己听话会让原臣高兴。

    可现在看来，这些不过都是托词。

    原臣根本没打算将原家交给任何人，甚至，为自己脱身后的境况，已经铺好了路。

    “大舅哥不说话是已经信了吧。”沈聿的声音重新从听筒中传了过来，“我猜，你现在已经想到了，原臣如果从手术室里平安出来后，你自己的处境了吧。”

    是啊，他已经能想到了。

    披着许星野皮出来的原臣，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这个什么都知道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且好用的垫脚石了。

    只要将手术室里，原臣的死推到他身上，将一切的罪孽都扔给他背，那重生后的“许星野”自然就成了维护原家家主，大义灭亲的原家小儿子。

    没了他这个预定的继承人，那剩下的花花公子，跟后起之秀小儿子比，当然是什么都会，有铁血手腕的小儿子更合适。

    他算是明白，明明原臣知道他不是原家的儿子，只是原配带着肚子过来的种，却还重用他的原因了。

    就是为了这一日，他能当好他听话的替罪羊。

    沈聿说得对，在他和原寂川之间，他一直才是不被爱的那个。

    从开始，到现在。

    所以他从来不能像原寂川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叫原臣“爸爸”，而永远只能恭敬又疏离地唤他“父亲”。

    像个奴隶。

    “来救星野的人马上就到了，但我怕来不及。大舅哥，看在咱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帮帮忙，帮我救下星野。”

    原修和长久的沉默让沈聿不安，他握着手机的指尖捏得发白，声音都染着明显的抖。

    从猜到原臣目的的那一刻，沈聿就一直没法平静下来。

    哪怕头难受得快要炸开，哪怕鼻血流得满衣服都是，可他还是在沈岸他们将他带到医院要进行各项目检查的时候，夺了谁的手机躲在厕所里联系上了秦介。

    然后在秦介的另一部开着扩音的手机里，跟原修和通上了话。

    他没法承受他这个假设成功后的后果，也没法接受许星野的脸和身体，被另一个人占有使用的可能。

    以原臣的个性和手段，为了尽快巩固地位，在挤掉原修和的下一步，就会接手原修和的联姻对象。

    许星野的那张皮相和身材，别说是马家那位马小姐了，没有哪个女的会拒绝。

    沈聿说服不了自己，自己爱人还在，可完全不会将他放入眼中的事实。

    如果真成了这样，他余生唯一的念头，便是想办法拉着原臣一起去死，让许星野的身体和灵魂，全都湮灭。

    这样，也算是应了他之前承诺过的那句“这辈子都跟着我，到死也别分开”这句话了。

    许星野只能跟他绑定在一起，不管是心，还是身体。

    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毁掉。

    秦介感受到沈聿的恐慌，很想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可话到了唇间，又觉得一切话都无意义。眼下，只有许星野平安活着，对沈聿来说才是安慰。

    所以秦介盯着手机屏幕上，原修和的通话时长跳动的数字，放柔了声音，“修和，你帮帮忙吧。”

    电话那头的原修和没有声音。

    没听到他说帮，还是不帮。

    但瞧着通话一直没被挂断。

    秦介悬着一颗心等了半分钟，正有些忍不住，想再游说几句的时候，就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了枪声。

    砰砰几声，而后，有门被踹开的声音，紧接着，是英文和中文混杂在一起的咒骂声，混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