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盛读的是机械专业，在这个年代很好分配工作，属于稀缺人才。

    他平时在学校聊天，从不避讳自己农村人的身份，谈起家里的情况，也实话实说，他们家是个大家庭。

    不仅如此，他还时刻把养姑姑和侄子挂嘴边。

    本意是想表达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不想却被同学们误会有一堆打秋风的亲戚，这让对他有意思的女同学都不禁望而却步。

    不止光盛，顾家村所有半大孩子，这些年在顾明月的忽悠中，也不是，大概是彩虹屁的影响中，自信心爆棚，老早就抛掉身为乡下人的自卑感。

    即便是一身泥土进城也不会再觉得丢人、怯场。

    他们记得姑姑说过，城里人就是看着光鲜亮丽，其实大部分兜里比脸干净，房子都不如有的人家一个地窖大，巴掌大小的地方还要挤五六口人。

    姑姑还给他们看过筒子楼里的照片，下脚地都没有，做饭在走廊，上厕所需要跑到隔壁街道的公共厕所，很麻烦。

    这些实物图片成功打破村里人对城里的滤镜，再不认为有什么了不起。

    村里孩子闲不住，原先是打猪草换工分，或是抓知了猴去收购站换钱。

    当下除了这些来钱途径，又多了手工作坊的零活、豆腐作坊的柴火，不用出村就能挣得兜里鼓鼓。

    冬天买鞭炮、夏天买冰棍也不用央求家长给零花钱，自己都能挣到，买起东西大气的很。

    不可否认，很多时候，钱是穷人胆，日子好了，不光大人们笑逐颜开，孩子们照样抬头挺胸、洋洋得意。

    光盛每次放假回家也不会闲着，积极地找各种活，对比从前吃不上饭的时候，他深知眼前的生活有多来之不易，平时能省则省。

    除了吃的上面不亏嘴，穿戴之类毫不在意，他也不觉得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有多丢脸。

    可落在旁人眼中，便认为他太可怜，考上大学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过得抠抠搜搜，只为养活老家一帮人。

    纵使他年年拿奖学金，课堂上总是受到老师表扬，同学们对他都鲜少嫉妒。

    因此，当他提出想早点找工作挣钱养家，众人并没有多意外。

    有几个想劝一劝，见他张口闭口我姑姑说、我家里人说，便止住嘴巴。

    面带同情地暗自摇头，私下都说这人没救了，嘲讽他好不容易考出来偏偏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被亲情裹挟之类。

    本来对她有好感的女生，见此更是避之不及。

    她们实在不明白这人养自家人就算了，为何还要坚持养姑姑侄子，认为这人真是无药可救，愚孝至极。

    就连他的导员也这么想，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他们哪里晓得，自从光盛当年和顾明月坐火车出门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领教到姑姑的本事，便对她的话几乎达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他不傻，分得清好赖，知道姑姑绝不会害他，更何况，如果没有姑姑，大学？他高中能不能毕业都两说。

    姑姑这些年做的事，没有一件出错，包括村里人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都离不开姑姑的指导，所以他为什么不听！

    结果喜人，正好哈市机械厂有招工需求，就这样，直接分配到那边。

    顾明月收到消息，着实出乎意料，更多的是放心。

    离的近，那边还有认识的人，这波稳了！

    很快进入六六年。

    青山镇这边暗地里有军方把控，没有闹起来，隔壁镇子却不然。

    听说有一家人，原先是地主，但早些年乐善好施，在当地很有名，定成分时便按富农登记。

    可再好的人也有人看不惯！

    前段时间有地痞无赖提亲被拒，怀恨在心，反手举报他们家阶级成分有问题。

    随后便来了一批人，高喊‘打倒地富反坏右’的口号，大肆打砸、抄家。

    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四分五裂。

    男主人自缢而亡，以为这样能保住家里其他人，未曾想，不仅没保住，还被说成畏罪自杀。

    妻子一病不起，不久便随丈夫而去。儿子在批斗中被打断一条腿，女儿差点被辱也跳河自尽。

    这件惨事很快传到村里，有了解那家人的忍不住唏嘘，不明白又是闹哪样。

    顾明月想让大家警醒，又无法明说，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用老办法，请‘祖宗’帮忙。

    年初，村部便开会强调过，以后各家上山祭祀烧纸能省则省，避免引来麻烦。

    有的人私下里会偷偷在院子里烧纸，有的人则是一直虔诚地坚持半夜上山，就是顾老六。

    顾明月还是一次上山找大毛玩的时候，下山晚，无意中看到他在那一边烧纸一边喃喃自语。

    听着他把和媳妇吵架的事都在坟头念叨，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祖宗会不会嫌他烦。

    还想吓唬吓唬他，后来想想算了，别给吓个好歹。随后没打扰他，径直下山。

    眼瞅到中元节，忆起这茬，立马决定背锅人选。

    又是一个不眠夜，不过这次顾明月偷梁换柱的工作量很是轻松，她只独独换了六哥一家。

    预言反正都应验过一次，即使不整那么轰动，效果也不会差到哪去。

    隔天早上，还没起床，外面就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

    光磊越发懂事，早起会帮忙热饭。听到动静，正在厨房忙活的他赶忙出去察看，很快又满脸凝重地跑回来。

    他敲了敲房间门“姑姑......”

    顾明月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嘴上依旧问道“怎么了？”

    “顾六哥疯了似的抱着黄表纸往祠堂去，喊着祖宗显灵，大家都往那边赶呢。”

    “我知道了，这就起来。”

    封了很久的祠堂再次开启，村里人聚集此处，顾明月到的时候，大家正争先恐后地抻着脖子往前探头，想一看究竟。

    察觉到有人往前挤，刚想说别扒拉，回头一看来人，立马换了副笑脸“支书来啦。”边招呼边帮着把前面人扯开。

    顾国强和顾明伟已经到了，正看着摔得一身泥的顾老六在那烧纸，不一会，字体隐隐现形，赫然是“十年动乱”！

    “天啊.......”相似的情景重现，让村民们的心再次提起。

    只是这次，也许是好日子让每个人都有了充足面对困难的底气，大家震惊之余，反而没有像从前那般慌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