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挺和本来在内阁当值,自己坐在位置上处理事情,见蒋冕等人回来,便放下手中事务,站起身来迎向前去,笑着问道:“回来了?”
蒋冕等一行人也纷纷笑着回应道:“回来了。”说着几人便相互寒暄几句,然后坐回各自座位。
蒋冕似乎很口渴,一坐下就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杨廷和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怎么,陛下连口水都没让喝吗?”
蒋冕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回答道:“哪里,陛下还留我们吃了顿便餐呢。”
“哦?”杨廷和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追问道:“这倒是新鲜了。快跟我讲讲,陛下都请你们吃了些什么好东西呀?”
蒋冕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不知是不是有意,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嘛……且听我慢慢道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杨廷和见状,也不着急,更没有催促,只是淡淡的说道:“我还有好茶叶,要不给你点?”
蒋冕笑呵呵地放下茶杯说道:“不必了,我还是习惯喝我的茶,陛下留我们吃了顿便餐,样式的确简单,还是让毛阁老说说吧”。
毛纪也笑着说道:“是,餐食的确很简单。”便将在乾清宫和朱厚照一起吃饭的过程简单的描述了一番,杨廷和闻言颔首说道:“陛下这点倒是令我感到很意外。”
蒋冕也附和道:“杨阁老所言极是。”杨廷和微微颔首后,又开口问道:“此番议事结果如何?”蒋冕如实回答道:“已经商议出了一些结论,其中一部分当场便得到了批准,还有一部分则被留中,至于剩下的那些,则全部留存于乾清宫。陛下表示会亲自过目,如果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就会直接批红处理。”
杨廷和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蒋冕却接着又说道:“我和陛下议事时恍惚回到了陛下刚登基的时候。”
毛纪本来就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里觉得这话有些不大对劲儿,他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而梁储坐在一旁心里想道:“敬之的话有些诛心了啊。这意思岂不是说陛下也就一时的热情,和登基时一样,过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回归到以前的状态?如此言论,实在是有些不妥……”想到此处,梁储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
只见杨廷和抚须不语,他也不愿多想蒋冕的话里的意思,他何尝不知这几年内阁对于这位皇帝内心里其实有很大意见的,于是问道:“看来陛下对内阁的票拟大部分还是比较赞同的。”
蒋冕回答道:“是的。”
杨廷和又问道:“留中的都有哪些?”
蒋冕此时心里不痛快了,当时让你去你不去,非要留在内阁值守,现在又问东问西。但是嘴上还是跟杨廷和一一说了。谁让杨廷和还是内阁首辅。
梁储说道:“有几件事陛下问的是比较细的。”
毛纪也说道:“是的,像关于殿试、还有王守仁的请功的,这几件事陛下过问的比较细。”
蒋冕说道:“殿试的批了,为王守仁请功的奏本被留中了。”
杨廷和问道:“为何?”
蒋冕说道:“不知为何,就是觉着这次陛下不同以往,想封赏王守仁。”
毛纪说道:“我也觉着陛下是想给王守仁封赏的。”
梁储也说道:“是的,内阁说了票拟的意见后,陛下转头问了一下司礼监,张永张公公站出来说可进行赏赐,建议内阁重新票拟。”
杨廷和向蒋冕问道:“然后呢?”
蒋冕看了一眼杨廷和说道:“我当时建议就放先不进行封赏,待吏部考核时,记为优等即可,陛下坐在那里想了片刻,就说先留中吧。”
杨廷和听着几人的话语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于是说道:“看来陛下真的是想对其封赏了。”几人闻言皆不作声。
过了一小会儿,梁储笑着说道:“期间陛下还在感慨治国开销之大,想着如何开源呢。”
蒋冕说道:“开什么源,无非又想增加皇庄、皇店了。”
杨廷和闻言大吃一惊,问道:“陛下提了么?”
蒋冕说道:“当时陛下说道如何快速获取钱财,我就觉着陛下想增加皇庄,皇店了,毛阁老对陛下说陛下身为人君,怎可轻易说出追求利益的话语。”
说罢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当时也担心陛下真想增加皇庄、皇店,于是就说道天下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劝陛下效仿太祖太宗皇帝,轻徭薄赋。”
杨廷和便询问道:“陛下可有什么话?”
蒋冕说道:“无他,看似面色不悦。”
毛纪说道:“大概是没能增加皇庄、皇店而不满吧。”
杨廷和问道:“这皇庄、皇店是陛下主动提的吗?”
几人一愣细想一下,皇帝还真没有提,便说:“没有。”
杨廷和说道:“看来我们是误会陛下了。”
蒋冕说道:“误会什么,后面兵科给事中夏言的奏本中就提到要皇帝裁撤皇庄、皇店,我看当时陛下了解到内阁票拟后有打算治他罪的打算,陛下不就是想增加皇庄、皇店?”
杨廷和闻言说道:“陛下要治他罪么?”
蒋冕说道:“没有,只是看到陛下面色稍稍不悦。”
杨廷和说道:“所以将奏章留中了。”
蒋冕说道:“是的,内阁本来的票拟是让有司根据奏本下发出具条呈,陛下却让我们当场讨论。”
毛纪说道:“当时我建议陛下,夏言的奏章涉及太多,还是先让下面讨论再说。陛下闻言又是沉默,便说留中。”
杨廷和听到这里心里也猜了大概,说道:“以我之见,陛下没有打算扩充皇庄、增加皇店的意思。”
蒋冕问道:“何以见得?”
毛纪也说道:“愿闻其详。”梁储笑着看向杨廷和。
杨廷和微微皱起眉头,语气平静地说道:“陛下在批阅完有关赈灾、匪乱等重要奏章之后,心中大概对朝廷收支情况有所了解,因此才会发出如此感慨啊!”
蒋冕紧接着表示:“然而,陛下当时还特意询问了司礼监对那些提议裁减皇庄、皇店的奏章有何看法。这岂不是暗示要让司礼监提出不要裁减的建议吗?”
梁储则若有所思地插话道:“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当时司礼监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陛下沉默片刻后,只说了一句‘留中’。”
听到这里,杨廷和稍作思索,然后分析道:“依我看,陛下可能是希望听听我们这些大臣们对夏言奏本的真实意见。或许,陛下有意将皇庄和皇店如何处置交到内阁手上。”
蒋冕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反驳说:“即便有这样的想法,恐怕最终也难以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吧。”
杨廷和觉得今天的梁储似乎有点异样,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他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认同蒋冕的观点,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保持沉默,没有继续接着讨论下去。于是众人开始各忙各的公事,不再有人交谈。
杨廷和心中暗自思忖着:“当今这位陛下,已然到了刮目相看的地步了!果然是‘三十而立’,一夜之间这位陛下竟然学会隐藏自己的目的了。想当初,若陛下欲达目的而不得,便会毫不掩饰地绕过内阁,但现今却大不相同了。”
心念至此,杨廷和不禁眉头微皱,随手拿起几封奏章,开始仔细斟酌并拟定处理意见。内阁很快安静了下来。
此刻司礼监中,一群太监均已到了司礼监值房,众太监没有人上去安慰张雄,也是各自坐在位子上处理各自的事。
张雄的脸颊肿胀得像个馒头,一边的小太监赶紧递上一条浸满冷水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敷脸。张雄心中当然是希望着皇帝能够再次回到豹房,只有那样,他才能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
如今,连陈敬和苏进也对他爱搭不理,他好歹也是个老前辈呀!虽然比起魏彬、谷大用和张永等人,他的辈分稍低一些。
就在这时,张永关切地对他问道:\&要不我找个太医来给你看看吧?\& 张雄连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多谢张公公关心。\&
张永见此情形,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心中却暗自思忖:“时过境迁,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这些人逢君之恶习惯了,竟然想将万岁爷视作孩童般对待?那日陛下对我等所言,句句意在言外啊!甚至可以说是已然明示,你们这些人想法太乱,迟早必坏大事。”
张永面上却笑盈盈的,说道:“张雄公公何必那么客气?”
张永看着张雄心想,这个家伙怎么如此不开窍呢?难道他真的没有听出皇帝话语中的深意吗?还是说他故意装糊涂,想要继续讨好皇帝以保住自己的地位?张永不禁摇了摇头,觉得眼前的局势越来越复杂,而他们这些宫廷中人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行。
这时魏彬开口说话了:“张永公公,您说今日万岁爷对待皇庄、皇店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呢?”
张永思考片刻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陈敬说道:“当时我们提议约束外面的宦官、旗校,陛下不置可否,陛下应是有意保留皇庄、皇店吧。”
苏进则说道:“这个兵科给事中夏言真是多嘴,这个时候上这么个奏章是什么意思?”
张雄手用毛巾捂着脸说道:“什么意思?大概听到陛下训斥我们的风声了,以为我们靠边站了,想邀名而已。”
魏彬缓缓地说道:“就担心背后有人指使。”
张雄说道:“谁?内阁?兵部?”
魏彬却看向张永问道:“张永公公认为呢?”
张永心里面骂道:“魏公公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还有你们这些人到现在也分不清形势,。”嘴上说道:“我认为没有人给他指使。”
其他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魏彬却是笑着问道:“不会吧?”
张永也笑着说道:“怎么不会,这些年以来,外面的文官没少弹劾我们,要说一两个背后有人还行,都说有人就有点过了。这个夏言本是军籍,其父就是夏鼎,原临清知州,死在了任上。夏言考中进士,被任命为行人。正德十三年,他就奉命考察湖广云贵等地,次年回京。 十五年十月,才升任兵科给事中,其人以直言为己任,任职兵科给事中时没少上书言事。”
魏彬笑着说道:“想不到张永张公公如此了解夏言。”
张永也笑着说道:“魏公公,这人经常上书,所以我就留心多关注了一下。”
魏彬闻言点点头,苏进和陈敬也点头不语。
张雄又问道:“我看万岁爷对内阁也颇为信任,宁可让奏折留中,也不像以前一样坚决按照圣意去办。”
魏彬说道:“张雄公公所言极是。”
张永闻言心中想到是,此时皇帝表面上似乎越发尊崇内阁的意见,然而实际上却是在伺机而动。若是真心敬重,大可直接依循内阁之意行事,又何须将奏章留中呢?但是也是微微点头,没有将心中所想表露出来。
魏彬看着张永没有接着话题往下说,心里想道:“老狐狸。”对着张雄说道:“张雄公公还是看看比较好,毕竟还要见人。”
张雄于是说道:“那我就先告退了。”几人闻言都点点头。
张雄步出门外,心中暗自思忖:“张锐已逝,万岁爷亦无回豹房之意,我等与这些人耍心机,岂是他们的对手,没准哪天便会遭人算计!还是谋好后路为要。”
陈敬目送张雄离开,望着他的背影言道:“我辈身为奴婢,不比宫外文官,他们皆有援手,我辈只能仰仗自身。”
魏彬则道:“陈公公所言差矣,我等所恃者,乃陛下也。”陈敬闻罢,面露尴色,微微一笑,而张永则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陈敬,细细品味他那句话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