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恶务尽,金暮黎的提议原本很有道理。
但被否决。
因为现在还未到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因为和皇宫沾上关系,郦家和夜家早已不算纯江湖人。
为了保护亲姐姐留下的遗孤,他们不得已将手伸到帝都,发展枝叶,渗入朝堂。行事之时,不似纯江湖人那般随心所欲,更不会鲁莽。
最擅侜张作伪的虐童变态为了满足自己的阴暗癖好,独住孤岛大宅。
他以为钱权和武功能让人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他,才如此自负。
却不知,这给真正欲夺其命者提供了方便。
金暮黎尚未回归兽态时,便是紫灵士。夜梦天在她的帮助下,同样成了一代宗师,且经过在冥尊神居的吸收与修炼,已达紫灵高阶。
夫妻俩杀个低阶紫灵士,易如反掌,连半炷香的功夫也不要。
只是,杀人容易,想弄倒他背后的参天大树,却没那么简单。
郦家侄儿郦谨舒直到这时,才吐露实情:“他……他是苏、钱两道都指挥使石勒芒的表亲。”
夜梦天:“……”
掌握两道军权,封疆大吏,得罪了,多少会给百里音尘带些麻烦。
郦慎行却是毫无意外的表情,淡淡道:“不必忧心,此事不易传出。”
他看了看被救出来的几名幼童,“带回去安抚,暂时别送他们回家。”
郦谨舒立马点头。
他并非盲目恤贫扶弱之人,唯独强抢民女、侵犯幼童不能忍。
此次暗杀本无人知晓,这些被救孩童却成了目击证人。
即便受到惊吓,个个说不出话来,可待缓过劲儿,终会开口讲述恐怖遭遇,救他们于魔窟淫爪的侠客英雄更将铭记在心。
一旦石勒芒出手,肯定能查到孩子头上,问出线索。
偏偏现在正是皇子们被正式封王、并被驱逐出京的敏感时刻。
他们目前一不知皇帝想干嘛,二不知百里音尘的封地在何处,实不能横生枝节。
单为百里音尘着想,也必须将孩子们带走,等事情完全过去,再送他们回家。
郦谨舒右手所牵红发稚童,正是因为众人出现,才能从魔爪逃脱的六岁男孩儿,他似乎听懂了大人们的对话,竟一把抱住郦谨舒的腿,仰起俊俏小脸儿道:“求叔叔带我回家,不要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
郦谨舒愣了愣:“我……”
“我会听话,我会听叔叔话,不给叔叔添麻烦,”红发男童哭了起来,又怕郦谨舒不答应,赶紧细数自己有什么用,“我会帮叔叔做饭,还会洗衣服,还……还会劈柴!”
金暮黎噗哧笑出声。
还劈柴,你有柴禾高吗。
夜梦天等人也露出笑意。
能不能举起斧子都两说,劈什么柴。
郦慎行看着那满是泪痕的小脸儿,摇摇头,道:“关键时刻救下他,也是缘分,带着吧。”
郦谨舒手足无措:“可、可我没带过孩子。”
年纪轻轻,都照顾不好自己,哪有能力照顾孩子?
红发男童却紧抱他的腿,死不撒手,不断呜呜哭求:“我喜欢叔叔,想跟着叔叔,叔叔不要抛下我!”
看到这一幕,金暮黎忽然想起什么,不由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道:“你俩缘分不浅,带着吧。”
郦慎行看她一眼,低头沉思。
郦谨舒微愣须臾,便点了头。
夜循谦、郦新桐夫妻俩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
金暮黎乃冥尊坐骑,成天在冥界行走,能说这话,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
红发男童见他答应,破涕为笑。
又商议片刻后,郦慎行和郦谨舒带着幼童们先行离开。
临走时,夜梦天将两个同样的礼物分送给二人:储物袋。
郦谨舒欣喜不已,连声道谢。
既谢夜梦天,也谢金暮黎。
储物袋有多难得,世人皆知。
夜梦天能大大方方一次拿出两个,不用问,也知因为谁。
而且他手里肯定不止两个。
毕竟亲爹亲妈都在。
好东西必定要先孝敬爹妈,有多余的,再送给至亲或好友。
啧,有个来自冥界的媳妇,就是不一样。
这种上佳实用之物,比那些个假意寒暄、虚文浮礼实在多了。
嘴上抹蜜、陶犬瓦鸡有个屁用。
金暮黎淡笑不语,挥手作别。
之后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郦慎行人如其名,行事周全而谨慎。郦谨舒解救幼童时,郦慎行却在四处走动,搜集证据。
满袖满怀的纸笺书信。
估计大部分都跟手握两道军权的石勒芒有关。
只待将来发奸擿伏、揭露隐慝之时,成为有力罪证之一。
夜梦天见孩子们都走了,立即将三个睡着的小奶兽从储物袋里抱出,先连亲几口,再递给爹娘。
肉乎乎的小宝贝一入怀,郦新桐就瞬间笑眯了眼。
金暮黎瞧那一家三口的欢喜模样,笑打预防针道:“估计快醒了,可别又被吓着。”
郦新桐愣了下,才明白她在说孙子孙女睡醒时,会幼兽变婴儿。
她亲了一口小奶兽的额头,笑道:“放心,绝不会摔着我的小宝贝儿,谁磕着碰着,我跟谁急!”
闻言,夜循谦盯着自己臂弯里的小小只,都不敢眨眼睛:“我夜家孙儿,真是越看越好看。”
尤其是那双湛蓝瞳眸,睁开时,里面似有揉碎的小星星,漂亮至极。
“那是,”郦新桐亲不够似的,又猛亲几口,得意道,“不仅像我儿子儿媳妇,多少还遗传点儿我呢。”
三人全都笑出声,顺着她吹捧几句,互相逗开心。
金暮黎跃上马背:“既然此地事了,就离开这里吧。”
夜循谦、郦新桐刚上马,怀里的雪白小奶兽就变成了嫩嫩婴儿。
幸好已有心理准备,不然又被吓一跳。
婴儿身上光溜溜的,寸布也无,三人赶紧给宝贝裹上备好的柔软薄裼,只露出粉白小脸儿。
一手抱着心肝宝贝,一手执缰绳,三人脸上的喜悦掩都掩不住。
空着手成了大闲人的金暮黎唇角微勾,心里亦觉幸福。
只是,婴儿睡醒了就要吃,刚走十里地,宝宝们就相继饿哭。
如同啼饥号寒的小鸟。
夜梦天连忙去找宽阔僻静之地,给金暮黎化形。
夜循谦夫妻俩背身远避,夜梦天看着小脑袋使劲往雪麒肚皮上拱、抢奶抢得毫无章法的三只可爱幼兽,笑得两眼直眯,嘴角直翘。
幼兽吃饱,再度变成嫛婗婴儿。
夜循谦夫妻俩各抱一个孙女,夜梦天抱着儿子,继续打马前行。
回到草木葳蕤、百花盛开的阵法山庄,金暮黎直接去房里休息。
夜梦天则跟父母谈心。
他本就淡泊名利,冥界待了近两年后,他的感触更深。人界的权力斗争,他更加不想参与。
知子莫若父,夜循谦依旧不勉强儿子:“你如今算是半个冥界人了,确实不适合插手人界事。”
“可……”夜梦天面露担忧,“协助争夺帝位,也将面临巨大风险和威胁。”
“但凡入了泥潭下了水,便再难抽身,”夜循谦并不在意,“只要能和你母亲在一起,只要我儿平平安安,其他都不足为虑。”
郦新桐眼圈微红,伸手捏住他的一边嘴角,轻扯:“当着儿子嘴巴倒是利索了,私下里怎么没这么多情话?”
夜循谦一手抱娃,一手搓脸,感觉面部肌肉回了原位,才正色道:“我这是以身作则,教他怎么讨好媳妇儿。”
郦新桐笑哼一声:“能把暮黎娶回来,就说明儿子比你强多了。”
“谁说的?”夜循谦微微瞪眼,满脸不服气,“能把郦家小女儿哄到手,也说明我夜循谦魅力无边,本事非常!”
郦新桐笑得前仰后合。
夜梦天故意摇头:“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了,你们刺激不到我。”
说罢,转身就走,“我带宝宝找他娘去了,你们记得给小宝喂水。”
夫妻俩立即起身忙碌起来。
这之后,金暮黎哪都没去,也不掺和百里音尘、夜家郦家之事。
更没去京城趟浑水。
对她们这些已经活了几万年、十几万年的神或兽,看多了人界世事变迁,早就对尔虞我诈的各种计谋没了兴趣。
朝代不断更迭,律法也跟着重新修订,官职官衔更是换着花样变来变去,让她都分不清哪些职衔属于哪个朝代了。
儿子很久才回来一趟,特殊儿媳更是头回上门,加上三个白白嫩嫩、肉肉软软的可爱奶团子,夜循谦和郦新桐也都在家帮忙带孩子。
百里音尘和帝都那边,则暂由郦家小叔郦慎行负责联系。
夫妻俩抱着三胞胎孙子孙女,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累也开心。
四日后,郦慎行灵鸽传书。
夜循谦和郦新桐看完内容,面面相觑。
愣了半天,郦新桐才低声道:“看似封王驱逐,实则为了分寻界门?”
夜循谦将短笺置在烛火上,点燃:“此种机密,想必是真。”
郦新桐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儿子儿媳所住房屋方向:“暮黎……”
夜循谦摇摇头:“不要打扰他们。”
顿了顿,又道,“尘儿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既然他没提……”
郦新桐垂眸不语。
两人对坐良久,夜循谦才轻轻叹口气,扶住她的臂:“睡吧。”
金暮黎即使不知道妖界魔界等四界界门,起码冥界界门是极清楚极熟悉的。
百里赓定是知晓百里音尘和夜梦天走得近,才把寻找冥界界门的任务交给他。
可……
百里音尘为何只字不提?
是觉得金暮黎不会告诉他,还是此事目前尚属绝密?
百里赓令皇子们秘密寻找界门的目的是什么?
夫妻俩躺在床上皱眉思索,另一边,金暮黎侧卧着看儿子嗍手指头,然后将手指头换成母乳,将他喂至睡着,才问道:“当真不管百里音尘的事?”
“不管,”夜梦天亲她一下,翻到床里侧,又在肉软软的小幼兽脸上亲一口,“想要什么,自己去抢,我没野心,只想守着媳妇。”
金暮黎笑骂:“就这点儿出息?”
“就这点儿出息,”夜梦天丝毫不为耻,“有人重名,有人重利,我只重媳妇儿和宝宝。”
蝇营狗苟的商场充满钩心斗角,争功诿过的官场尽皆鬼蜮魍魉,人界处处都有恶行浊浪,尔虞我诈,令人厌倦。
各国边境也战乱兵燹,骚扰不断,何时才能真正河清海晏。
金暮黎凝视他片刻,抬身蹭蹭他的额。
夜梦天趁机讨了个绵长的吻。
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两个月。
某天中午,夜梦天脊背挺直站在灶台旁。即便手里拿的是锅铲,也挡不住那股优雅气质。
金暮黎轻轻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亲自下厨?”
夜梦天满脸温柔:“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金暮黎嗅着他颈间气息,嘟哝道:“都成大胖子了,还补?”
夜梦天低笑两声,转身捏捏她的丰腴腰身:“多长点肉肉儿,手感好。”
金暮黎:“……”
得,这话是她先说的,人家只是复述,如何反驳?
夜梦天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歇着去吧,饭好叫你。”
金暮黎却啃向他嘴角。
木锅铲被扔到一边闲置起来。
炖在锅里的鱼汤咕嘟嘟冒着泡,尚还保持完整的几条鱼尾贴合交叠,随着汤泡不断抖动,似乎被吃掉也很欢快。
竹木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焰热辣辣地舔着锅底,让尖底铁锅更增一层黑灰的同时,愈加硬烫,锅里的鱼快要随着沸汤自动翻滚。
灶台旁,夫妻拥吻。
直到鱼汤被熬干,差点糊了锅底,金暮黎才伸手推开夜梦天:“重做一锅吧,我去休息。”
夜梦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时,轻轻叹口气。
到底是神兽,他……
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夜循谦似乎看出了儿子的疲惫。当夜,便将夜梦天叫到卧房里屋,皱着眉问他怎么回事。
夜梦天支支吾吾,只说没事。
夜循谦看着他,满脸严肃。
夜梦天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三、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夜循谦明白了,却也尴尬了。
不知如何安慰,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干巴巴道:“要不……晚上跟爹一起睡?”
男人不能说不行,在亲爹面前丢脸的夜梦天追悔莫及,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不用。”
他连忙自己挽回颜面:“食宿皆在冥尊神居,不仅修炼方面一日千里,精力也甚是充沛。只因之前暮黎坐月子,我既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仨小的,一直没睡好,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夜循谦也不揭穿他,点点头道:“明日爹要去尘儿封地瞧瞧,你若没事,就陪爹走一趟吧,免得沿途遇个什么意外之事,爹连个帮手都没有。”
夜梦天微愣:“娘不去吗?”
在他印象里,爹娘这对夫妻俩就跟连体婴似的。
奇葩娘去哪儿,爹都跟着。
爹若去哪儿,娘也跟着。
既怕对方遇到危险,又怕对方被人勾搭抢走。
平日里满脸嫌弃,却从未分离。
如今却……
“爹是为了我吗?”夜梦天想到这,觉得有些别扭,“爹,我真没事,不用拉我……”
“跟你没关系,是你娘不想去,”夜循谦打断他,“现在一天看不到孙子孙女,你娘就难受。尘儿封地离咱家……快马加鞭也最少十天路程。来回二十多天,加上休息停留,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回来。那么久看不到小宝儿,能要她的命。”
夜梦天想了想,同意了:“那我去跟暮黎说一声。”
夜循谦独自出门,他确实不放心。
因为百里音尘的封地,正好挨着苏、钱两道。
而苏、钱两道都指挥使石勒芒,正在全力彻查表弟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