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结界里,少年瞪着金暮黎,半天不说话。
金暮黎又好气又好笑,抱臂道:“小子,你最好是真有事,否则看我不把你挂在廊檐底下晾干菜。”
少年看起来比她还气:“你到现在都没问我的名字。”
“重要吗?”金暮黎啧道,“你都死了,我需要知道你名字吗?”
“我说了我没死,”少年不耐烦道,“你到底问不问?”
“……”金暮黎觉得这小子横得缺根儿弦,是那种明明属于找抽型的,但若真打了他,又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没度量,“草……行,老子问你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一口一个小子,一点也不礼貌,”少年嘟哝,“我叫墨悠犹。”
“哦,”金暮黎没啥反应,“那墨悠犹,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墨悠犹奇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很好听吗?”
“……”金暮黎没了耐心,“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不说就滚蛋!”
墨悠犹有点委屈地垂下眼帘,咬了咬唇,在金暮黎准备踹他一脚时,小声道:“我看到他们了。”
“……什么?”
“我听到他们了,又看到他们了。”
“什么听到看到?你在说什么?”金暮黎还是一头雾水,“听到谁?看到谁?”
墨悠犹原本看不到颜色的魂脸仿佛飘起一抹红晕,声音更低:“我哥和青羽。”
“……”金暮黎感觉好像有故事,恢复了点耐心,“你哥和我哥……他们怎么了?”
虽然人在结界里,墨悠犹还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几乎是用气音说了一段话。
金暮黎听完后有点尴尬:“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诶不对,等等~~”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之前口口声声要找的可是青羽,你可别告诉我,你找他,就是为了看着他本人嚼他舌根。”
墨悠犹一声低笑:“我知道我哥过来找他了,也知道青羽哥哥肯定会跟他出去。既然他不在,那就肯定是你来。我没找你,你自己来的,以后就没人抓我话柄。”
金暮黎:“……”
她深吸一口气:“我他妈没兴趣知道,你可以滚了。”
说着就要撤掉结界。
墨悠犹一把抓住她手腕:“那如果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呢?都是我哥为了靠近青羽哥哥设下的圈套呢?”
“什么?”金暮黎皱眉,“你在说什么?”
“不然我为何去偷你的衣服?我真有那么闲?”墨悠犹嗤笑,“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发现山顶那尊凶兽塑像,引起你们的警觉,毕竟我们魔界不便直接插手。为了青羽哥哥,我哥一直和百里钊密切合作。”
“百里钊?”
“对,百里钊,你没听错。”
……
半个时辰后,结界消失,金暮黎黑着脸走向殿门:“赢王,这小子是服药后的假死,放他回去。”
赢阎王愣了愣。
“即便不放他,魔界大将军墨擎御发现弟弟硬梆梆躺在床上,也会来冥界索魂,”金暮黎目光微冷,“虽然有点儿戏,有点任性,但……还是让他走吧,免得为这小事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赢阎王应道:“是。”
然后一挥手:“放他回去。”
立即有阴差鬼吏上前带魂。
墨悠犹抬着下巴颏,笑得得意:“雪麒姐姐,若有什么想问我的,可以随时去魔界找我。”
金暮黎的身体动也不动:“送他还阳。”
墨悠犹朝她挥挥手,步伐欢快地离开第一殿,就差哼小曲儿。
金暮黎拉起夜梦天的手:“走吧,我先带你四处逛逛。”
虽然她的表情和声音被特意放得和缓许多,但夜梦天早就看出有事,便道:“改天再来吧,我想回家了。”
不待金暮黎反驳,又搬出最强理由,“为夫担心宝宝,怕易锦他们顾不过来,万一摔着烫着……”
金暮黎转身就走:“赢王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叨扰你一起喝茶。”
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赢阎王连忙抱拳:“是,大人。小王恭送雪麒大人。”
出了酆都城,夜梦天见金暮黎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再次阴寒,便没急着问。
然而,直到回了神居,吃了饭,喂了小宝儿,三个白白软软的奶团子都睡觉了,金暮黎还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聊聊谈谈的意思。
于是,夜梦天也郁闷了。
正在想要不要问她,一只没化形的灵气小鸟过来传话,说今年的帝君圣诞,所有人需要准备的礼物是:背诵《阴符经》,帝君会考。
金暮黎立即忘了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抱着易锦就哀嚎:“要命了,要命了,帝君想要我的命了!那么厚一册,会把我背死的!”
易锦安慰她:“没事,姐姐,咱俩互相问背,能快上许多。”
金暮黎明显不信:“真的?”
易锦其实也怵背书,尤其是经书。别说能不能读通畅,字他都认不全。
何况金暮黎还说那是厚厚一本。
想想都头皮发麻。
但他还是很努力给金暮黎制造信心:“真的,我以前用过这种方法,有奇效。”
夜梦天心说不管难不难,能转移金暮黎的注意力就好,免得看她心情不好,他也跟着难受。
于是屁颠颠去偌大经阁找书。
结果抱着书回来时,金暮黎还在嚎:“你说我一只兽,让我读什么书啊,拿蹄子捧着啊?一会儿就得把我的兽眼盯成斗鸡眼吧?”
易锦噗哧一声被逗笑:“我觉得那个画面挺好看。”
关键是有趣。
金暮黎拍他一巴掌:“你这坏东西,敢笑我。”
“不笑不笑,”易锦把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夜大哥已经把书拿来了,咱们先预习预习,背得快。”
金暮黎哼哼着坐起身,接过夜梦天递给她的书。
一打开,就是更大声的哀嚎:“啊!要死了要死了!一个字也不认得!”
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轮流哄她。
于经文来说,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都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因为全是古文字,不是简单的横竖撇捺,笔画也多。
大部分都是它认识你,你不认识它。
三人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抠,抠出一个,就写出当下的,等于翻译一遍。
半天下来,个个累得腰痛脖子酸。
金暮黎又是一顿嚎。
易锦赶紧帮她按摩:“快歇歇,别伤到胎儿。咱得劳逸结合,不能累着姐姐。”
“啊,原来锦儿只是担心宝宝,”金暮黎撒泼放刁,“你们眼里都只有宝宝,没有我!”
“谁说的,”易锦哄道,“在锦儿眼里,从来都是姐姐最重要。”
“哦,原来只是眼里啊,”金暮黎乜斜着眼,公然找茬,“心里都没有的。”
易锦对她的胡搅蛮缠不但没有不耐烦,还有点想笑。
毕竟认识这么久,金暮黎还是第一次这样,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让人觉得新鲜。
夜梦天没管他俩,因为小奶兽醒了,他得照顾宝宝。
一般情况下,人界宝娃在一岁左右才学走路。已经长出乳牙的夜清玥、夜冥珠和夜上渊,却是能自己扶着椅子转圈圈了。
说话倒是还不能说,但也能发出几个单音,而且口齿不清。
夜梦天不断教他们喊爹爹,又特意和他们多说话,结果宝宝们喊出来的却是“dia dia”、嗒嗒。
即便如此,也足够夜梦天兴奋了。
看着那可爱的小鼻子小嘴儿,小舌头小奶牙,漂亮的大眼睛蓝眼珠、琉璃眸,夜梦天抱着他们,爱得恨不能将宝贝疙瘩揉进身体。
软软嫩嫩的小身体抱在怀里,心都快化了。
背书的折磨受到第二天傍晚时,青羽回来了。
不仅带回几株鲜嫩水灵的驻颜花,还捎了一个人:善水道长。
大殿里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张着嘴,饭都忘了吞下去。
善水就进来时快速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抬。
在脸上的红霞蔓延至透薄耳根时,才终于稳住小鹿乱撞的心跳,扭扭捏捏又不好意思地轻轻道:“你们……吃饭呐……”
金暮黎噗的喷出口中饭。
夜梦天已经变了脸色:“青羽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青羽淡淡道,“流风中部出现旱虐,善水道长因为救治灾民发烧昏迷,病倒在草林里无人得知。若非我从那里路过,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所以您不但救了他,还把他带了回来?”夜梦天深吸一口气,“青羽大哥,这里是冥界,是帝君神居,暮黎她更是……”
“都跟他说了,”青羽一脸的风轻云淡,“他是什么都知道后,自愿跟我来的。”
“来做什么,”夜梦天的手紧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这里有我们照顾暮黎,不需要~~”
“需要,”青羽打断他,“雪麒现在受了孕,正需要善水道长这样的医士帮她调养身体,静心养胎。”
涉及腹中宝宝健康,原本面色复杂的易锦直接开不口了。
夜梦天觉得这是青羽将善水带到这里、并长期留下来的借口。
可他无法反驳。
青羽没说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请个专门帮雪麒调养身体的医师还得征得他的同意?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的妹妹。
亲手把她养大、疼了几万年的妹妹。
夫君再好,也不能把属于哥哥的万年亲情夺了去。
他也自知夺不去。
青羽在暮黎心里的地位,无人可代替。
即便是受了重伤失了忆,忘记所有人,也还记得青羽和帝君。
那是谁都不要妄想蹑足其间、一起分享的珍贵过去和特殊情意。
夜梦天再也没有心情吃饭。
他放下筷子,低低道:“我饱了,你们慢用。”
说罢,抱着儿子起身就走。
“哎……”金暮黎伸手想扯他衣袖。
却被青羽拦阻:“小麒儿,哥哥有话跟你说。”
“哦,”金暮黎只好放下手臂,“你们还未吃饭么?要不要添两副碗筷?”
青羽朝易锦抬抬颌:“你去拿。”
“哦。”易锦迟疑地站起身,看了眼三人,才心事重重离开。
金暮黎的目光落在了善水身上,只笑,不说话。
青羽拉着善水坐下:“虽然咱们没什么秘密了,但变身时还是要注意一下,别吓到他。”
金暮黎看着善水温笑:“你害怕吗?”
善水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见到我都不会说话了,还说不怕?”金暮黎对这个善良到令人心疼的男人,总有无尽耐心,“看你瘦的,帮助别人就不晓得照顾自己么?”
“我……”善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声若蚊蝇道,“灾民病倒的太多,怕他们……怕生瘟疫……”
金暮黎正要再说,易锦从厨房拿了两副干净碗筷过来,分置在二人面前。
青羽取筷夹菜:“按人界来算,善水的年纪不算小了,他在这里养病的同时,还能拿你练练手,等他有了娘子,照顾起来就颇有经验。”
“……”金暮黎无语,“你真是我亲哥。”
易锦不高兴道:“姐姐又不是专门给人练手的。”
青羽没理他,直接从储物袋里掏出四株雪白透粉的无叶灵花搁在桌上:“去人界隐世门派讨的驻颜花,你跟梦天拿去将花瓣化在晨露里服用,每人两株,一次服完。”
有点发蔫的易锦盯着那色泽诱人却无丝毫香气的灵花,精神好了些。
他虽然从不说,但其实和夜梦天一样有个心病,就是怕自己老得快,被始终显年轻的金暮黎嫌弃。
如今,青羽把这么大的好处送到他面前。
这么珍贵的东西,人家不可能白给,也不知是青羽拿什么换来的。
此时,即便心里对他带善水回来有怨气,也发不出来。
何况他们一直欠着善水人情。
真要拉下脸来撵他,也不容易做到。
思来想去,他还是道了谢,然后捧着四株驻颜花去找夜梦天。
他走之后,青羽问道:“再有几天就帝君圣诞了,你准备什么礼物没有?”
一说到这个,金暮黎顿时就悲从中来,哭丧着脸把帝君的话复述一遍。
青羽噗哧一声就笑了。
尊上真是绝。
但也真是用心良苦。
他不是故意坑雪麒,而是为了夜梦天和易锦。
驻颜花能驻颜,却不能续命。
要想活得更久、陪雪麒的时间长一点,就得诵经悟道。
对那两人说是这样说,但真正为的,还是雪麒。
夜梦天和易锦若真死了,小麒儿肯定会伤心,说不定还会一蹶不振。甚至和那些飞蛾扑火的仙、妖一样,非去找他们的转世。结果是前缘难续,反而搭进卿卿性命。
他和尊上为两个人界男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麒儿。
人界岳父岳母对女婿好,那是因为爱女婿吗?兄长对妹婿好,是因为喜欢妹婿吗?
当然不是。
都是因为爱女儿、疼妹妹,希望她过得好,怕她受苦受气受委屈。
若不是为了她,一家人凭什么突然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中途硬生生闯入他们生活的外人那么好?
脑子又没屎。
他和帝君也是如此。
若非小麒儿,这些平凡的俗人如何能住帝君神居享受各种福利。
那些修仙有成的都没这个荣幸。
金暮黎见善水似有些心神不宁的傻坐着,估计是在意夜梦天和易锦不太欢迎他的反应,便笑道:“善水,你看菜就能看饱吗?”
善水这才红着脸拿起筷子。
青羽不是没看到,而是专等雪麒来说这句话。
金暮黎没想到青羽为她故意使坏,但吃着吃着,就想起墨悠犹说的那些话。
“哥,昨天过来找你的人,是墨擎御吗?”她问道。